老家味道

插图/谢瑞蕊
□ 叶欢
想念老家,最想念的莫过于“老家味道”。
老家的味道按照季节划分,也是值得用很多笔墨来描述的。我印象最深要数春天。
一场春雨过后,如果到竹林里去,空气是十分清新的,你灵敏的鼻子能嗅到春笋独特的清香。李商隐曾在《初食笋呈座中》一诗中写道:嫩箨香苞初出林,于陵论价重如金。诗人起笔便细细描绘了初生之笋的形态:壳嫩笋香,洋溢着勃勃生机,只待春雨浇灌,即能昂扬九霄。初生之笋鲜嫩可口,所以食者众多,因而价格和黄金一样贵重。刚冒尖儿的笋当属极品,论价重如金固然有夸张的成分,却一语道出了初生嫩笋的鲜美、难求。
别看笋个头大,但你可别被它的外表蒙蔽了,一只笋重三斤,剥掉外壳再削一削,恐怕只剩下一斤了。说起春笋的做法,我独爱五花肉酸菜炖春笋,自家腌制的酸菜,选取经过霜冻的整棵芥菜,经过揉搓、反复晾晒,入坛腌制,风味独特,酸味十足。笋较涩,五花肉过于油腻,但将这两者食材放在一起:五花肉润了笋,笋解了五花肉的腻,再由农家酸菜牵引出味蕾的酸爽体验,激发出难以言喻的美味。
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有铜锅,房前屋后随便支起一个碳炉子,加上木炭,放上铜锅,用来煲煮这种需要耗时的佳肴就再合适不过了。我对季节的变换实在迟钝,在我的认知里,我更喜欢把食物与季节挂靠,而我对食物的感知是大于季节的。春笋生发,雨也连绵不断。屋内阴冷潮湿,而铜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笋的清甜与肉的鲜美正往你鼻子里钻,哦对了!还有酸爽开胃的酸菜呀,一碗下肚,寒气驱散,舌尖滋味丰厚,乐哉!
今年笋季没能回家饱餐一顿,但心中这份对时令佳肴的想念实在无从遏止,馋虫作祟,只能自己动手了。从超市买了笋,买了肉,买了酸菜,复刻老家味道。兴许是没有老家的铜炉,又或是我将五花肉替换成了筒骨,再者是这笋、酸菜都不是自家所出,耗时费力得到的却是一锅与记忆相异的味道,想家的胃无法得到满足,这种感觉极其难熬。
错失笋季,好在还有另一种时令美味抚慰我心。
那便是苎叶。说起苎叶,大多数人或许感觉很陌生。倘若说到艾叶,多数人便来了兴致,首先想到的是青团。咸蛋黄肉松青团,风靡已久的“网红食品”,这应该是江南一带人的做法。但是在我的老家,比艾叶更早的吃法,是苎叶。苎叶在清明节前后生长,长在田间菜地,路旁井尾,农村随处可见。起先,这种以苎叶为原料的苎叶粄只在清明节这天制作,准备工作却要提前几天开始。苎叶粄要用到两种米:粘米、糯米,比例是2:1,泡好米再去村里的碾米房磨粉。与此同时,要从菜地里割回大把的苎叶,苎叶虽是毫无章法地乱长,但在大家心中都有不成文的规定:长在谁的地里、田旁,就算是谁家的。毕竟清明这天,苎叶是供不应求的热销品。如果你不守规则,对别人家的苎叶虎视眈眈,甚至“下了毒手”,那必将会有一场“唇舌大战”。在农村,相处之道还是很多的,比如:君子爱苎叶,一定要取之有道。大把的苎叶带回家,随手搁在院里,周围的邻居或是妯娌看到都会自发前来帮忙,搬几把凳子围坐在一起,只采鲜嫩部分,掐去茎,往往摘完一桶苎叶,手指也染上了深棕色,不管怎么搓洗都洗不掉,大人们自是无妨,小孩子却在意得很。工作后,鲜少在家,自是难得逢上做苎叶粄的机会,曾经极想抹掉的深棕印记,竟也成为了难求的悠哉时光。小时候真傻,竟然盼望着长大!
苎叶摘好洗净,下入大锅,往里加入食用碱,用锅铲一遍遍拍打,倒也熟烂得快。后来家里买了破壁机,仍然沿用老方子,奶奶说这样口感更好。所以为什么许多商家要大肆宣扬手磨豆浆、手打糍粑、手捶牛肉丸好吃呢?想来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用最原始的办法,做出最用心的食物,也一定是最美味的味蕾诱惑。
煮熟的苎叶得用清水漂洗几遍,攥干水分之后与粘米粉、糯米粉揉合一起。加水也是有技巧的,要少量多次加入。我爱吃咸口的苎叶粄,五花肉、鲜春笋丁、鲜木耳、干葱头、干香菇,只这几样食材即可。先下入五花肉与干香菇、干葱头爆香,再将其他食材放入,加入食盐、少许酱油调味,馅料不追求全熟,因为粄还得再上锅蒸熟。这是属于我家的馅料配比,虽简单,却因有了新鲜的笋和苎叶,生出一番别样风味。
独自在外工作的日子,愈发想念起老家的味道,拗不过胃里的馋虫作祟,我开始挑战自己并不出色的厨艺。小时候跟着奶奶在锅灶炉边打转儿,耳濡目染,对一些食物的做法有了大概印象。如若是再记不起来,就一通电话打回家请教奶奶。
连月的雨,下得人心也湿漉漉的。今天是周末,从冰箱拿出了一袋速冻的苎叶,此时春天早已远去,但碗里慢慢化冻的苎叶弥散出的香气,好像留住了一整个春天,以及尘封已久的老家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