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端午倍思亲


□ 杨晓松

2014年端午节。家人们吃过晚饭,因为村庄停电,大家借着天光,坐在天井闲聊。蓦然,我望见爷爷,在楼上的厅子里,倚着栏杆肃立站着。我知道,“每逢佳节倍思亲”,爷爷又想奶奶了。之前,逢年过节,家人团聚,不离不缺,好不热闹。而今,“斯人已乘黄鹤去”,内心的孤独和忧伤,愈发思念不止。虽说有着浩浩荡荡的家人,可或轻或重的劝慰,都替代不了爷爷失去爱人的情感空缺。我只默默地看着,不敢打扰,也不想打扰。因为爷爷心中的思念和忧伤,他和奶奶七十多年积淀的情感,不是我们片言只语能释然的。

想那年春夏之交,奶奶突然病了。许是高血压,又许洗衣服时用力过猛,突然晕倒在地,不省人事。自此,奶奶右半身麻痹,言语含糊,意识混乱。头顶的天空,顿时失去了蔚蓝和灿烂。最受伤的,自是爷爷。爷爷内心的忧伤和牵挂,一刻没停过。

在奶奶住院的那些白天黑夜,爷爷枕在奶奶躺的床位上。一躺,整天,不言不语,半醒半睡。右手枯瘦的中指,缠着一小条红布条,并不显眼。许是爷爷祈祷的方式吧。我不敢问,也无须问。爷爷的心思,都挂念在奶奶身上,自然不会注意我的疑惑。

爷爷的女儿,我的姑姑,匆匆从县城赶下来看望爷爷。

“爸——”姑姑展开双臂,奔了过去。爷爷应了声,搂住姑姑。八十多岁的父亲,六十多岁的女儿,两位都是老年人了啊,见面时的一个拥抱,相拥时的一声叫唤,令我鼻头一酸,泪眼婆娑。

终于得空,我去龙岩医院看望奶奶。去的路上,不放心地先折回家看看爷爷的景况。爷爷正躺在床上注射点滴。人可以抵挡生活的艰辛,物质的匮乏,却抵挡不住内心地折磨。那些天,因为牵挂奶奶,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更显消瘦和憔悴。尽管如此,但凡听到电话或手机响起,就认为是从医院那打来的,非要我们把情况告诉他,不可隐藏。我们说是别人打的电话,爷爷就叹息一声,不言语了。

到了医院,奶奶见到我的瞬间,叫出了我的乳名,让我欣喜。相比先前,气色好了许多,手脚也灵活多了,只是身体还虚弱着。回单位的路上,仍先折回家看看爷爷。关键是告诉爷爷,奶奶很好,让他放心,饭要吃,觉要睡,这样才能让大家放心。爷爷听后,多日愁苦的脸,才如开放的花瓣,稍稍舒开了些。

奶奶确实年纪大了。自中风后,自理都困难。行走时,奶奶拄着一根拐杖,先迈右脚,借助拐杖,再拖动左脚,身体就这么艰难地往前挪移一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拐杖,成了奶奶晚年缺离不得的东西。最受累的,自是爷爷——洗衣服,洗澡,甚至小便、大便,都依赖爷爷。若是好天气,爷爷先把两张藤椅搬到阳光下,然后折回房间扶奶奶。奶奶在前,爷爷在后。怕奶奶摔倒,爷爷都会用力托住奶奶的左手臂,亦步亦趋。走得很慢,却很温暖。俩人在阳光下,沉默却满足。有时遇到有老人来找他们聊天,奶奶就像个小学生,一脸祥和,安安静静,认真倾听。

人,不怕穷,只怕孤独。之前,有奶奶陪伴,互相唠嗑。后来,奶奶走了,爷爷的灵魂也被抽走了,只剩下孤独。孤独无边地吞噬着爷爷,崩溃了对生活的所有愿望。他们,就像长在一棵九十多年树上的一朵花,完全盛开的花朵。当其中的一瓣凋零,剩余的花瓣,也将零落。果不其然,奶奶去世后,才过三年,爷爷也跟随而去。

又是端午节晚餐,妻子煮好一桌饭菜,等着洗澡的父亲出来后一起吃饭。父亲出来了,却并未上桌,嘴上还说,很热。父亲站在风扇边吹了很久。我心中的不快酝酿着。“洗澡何至洗得那么烫?”我自认为,大过节的,应一家人团聚进餐,像以前一样。父亲并不说话,还是静静地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父亲走进厨房,拿出两副碗筷,恭敬地放在桌上,然后才坐了下来。我恍然——“每逢佳节倍思亲”,原来,父亲在思念他的父母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