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门前那棵石榴树
□ 【北京】张金金
我的老家在闽西长汀。
迄今为止,我离开家乡已经50多年了。随着年岁的增大,少小时期的许多记忆总让我浮想联翩,挥之不去。尤其让我难以忘怀的,是老屋门前的那棵石榴树。
我家老屋位于村子的最东头,东面和南面都紧邻山丘。由于这个缘故,房屋周围树木繁茂,郁郁葱葱。春天,可以早早赏花;夏天,可以树下乘凉;秋天,可以上树采摘;冬天,可以林中拾柴。早起推窗,绿海林翠,鸟语花香,别有一番情趣。在众多花草树木中,几乎都在房侧屋后,唯有一株石榴树位置独特,位于我家老屋正门左前侧约10米处。这棵树,形状独特,花树没有主干,而是几十根支干一同生长,枝条间犬牙交错,形成圆柱状,其周长至少要三人同时张开双臂方可环抱;树干不高,也就两米左右,上粗下细,如同北方成熟了的菊花菜模样,造型极美。也许是棵野石榴,花开得不少,橙红橙红的,很是好看,但果实不大;石榴籽颗粒小而稍硬,肉薄水少,远没有我在北方品尝过的拳头大小的新疆石榴之美味。据说,石榴壳有止血、止泻、驱虫等药用价值,所以,一旦果实成熟,母亲就会将其摘下晒干,收拾保存,方便需要的邻里随时索要。
我刚破学那会,曾听奶奶说过,这棵石榴树是我们家的镇宅之树,栽种于十九世纪中叶,少说也有百年树龄。到我们兄弟这一代,石榴树至少陪伴了我们整整五代人。日久天长,水土流失,石榴树的根系裸露。由于根部几无护土,更没形成窝状,所以无法浇水施肥,老树自然长势一般,难免出现少量枯枝残叶。对此,我们在老树的周围用石头垒了一圈大约20厘米高的围挡,再填上泥土把裸露明显的根系掩埋,同时还添加了两筐农家肥,覆上净土,拍实,最后足足浇了两桶水。此后不久,老树果然迸发出些许朝气,几近枯萎的枝条又长出了许多嫩叶,花蕊也比往年多了不少,盛开的花瓣变大了,果实变得粗壮了,石榴籽的颗粒更大更甜了、水分也多了。随后几年,直到我参军离家,每年清明前后,我们都会往老树根部施农家肥,浇上足够的水;农闲时我的哥哥还会把缠在老树身上的藤蔓清除拔去,把枯枝败叶剪掉清除。功夫不负勤俭人。石榴树虽老尤盛,一直枝繁叶茂,经历风霜雨雪。
一年盛夏,我带着妻儿从石家庄回老家探亲。一天上午,艳阳高照,我和母亲坐在门前屋檐下乘凉。看着石榴树长势良好,母亲触景生情,不无感慨地说道:这棵石榴有灵性啊!咱们家人单力薄时,它就枯萎叶稀,如今,咱们家人丁兴旺,它也跟着繁花似锦。我说,不是吧?过去花树萎靡,主要是缺乏管理,现在长得好了,主要是培了土,施了肥,加上经常浇水,自然要长得好一些。可是母亲对我的观点并不认同。她接着说,“你不要不信,这棵石榴树真的充满了故事。”听上辈人说,石榴树曾经有过两次生死变迁。一次是清朝光绪初年。有一年祖爷爷突然病逝,不久之后,其二儿子也因与人争强斗狠,受伤致死。这一年石榴树曾经一度枯萎半死,好多年才缓过神来。另一次是1920年代中期。由于北伐战争的缘故,一些落败的军阀,逃到闽西,烧杀抢掠。我们祖上也遭过劫难,房子被烧,财物被抢,一个好端端的十几口人的大家庭就此败落。爷爷兄弟四人,三个兄弟远走他乡,仅剩爷爷一人带着奶奶留了下来,栖身在两间未被烧毁的横屋里,残喘度日。这一年石榴树也曾半死不活。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爷爷奶奶家贫如洗,人少丁弱,石榴树也老气横秋,叶小花少。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家家分了田,人们翻了身,生活渐好,石榴树才转衰变旺,越长越好。我静静地听着母亲絮叨,心想:物也和人类一样,在漫长的生命历程中,有健康强壮的一面,也有生病孱弱的一面。要想健康成长,无论人还是树,都需要一定的养分和水分,加以培育,才能成才。
日子久了,人来人往,到过我家的人自然不少,加之人们口口相传,我家门前有棵石榴树的特征,不仅本村的村民人尽皆知,就连左右村寨的老人们也多有耳闻。由于这个原因,曾为我们确认一门族亲提供了有力佐证。那是1980年代中期,有几位张姓外乡人到我们村寻亲认祖。但寻亲人说不出要认的祖宗叫什么名字,也说不出具体方位,只知道他们的上祖是光绪年间远走他乡的,同时还记得村子的名字以及离开时家的门前有一棵石榴树。就凭这点信息,几位寻亲人从我们村的几位老人那里没费多大工夫就锁定了我们家。经过审慎攀谈、论证,族里人最终认定了这门族亲。自此,他们不惧路远山遥,每年清明时节都会回乡祭祖扫墓。近四十年了,从未间断。
让人惋惜的是,因老屋扩建,石榴树的位置按规划修建了院墙,老树残根被我的家人狠心地拔除了,就此完结了它一百余年的生命里程。
如今,老屋早已人去房空,只是作为祖屋留存于世。然而,每每回归故里,踏入老屋院门,我就仿佛看见那棵石榴树,想起它开春时的勃勃生机,初夏时的绽放欢笑,中秋时的硕果累累,寒冬时的傲雪凌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