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谢瑞蕊

□郭鹰

有多久没有见到那么清澈干净的清泉，有多久没见过如此丰沛激情的瀑布了?今年的雨季特别长，来到福建省龙岩市武平县的梁野山之前，还一场接一场下着雨，所过之处的河流湖泊，无不泥泞浑黄。而这里的水，却清澈得梦幻一般。感觉自己也幻成一湾溪水，徘徊流连于幽谷密林之间。一路满目苍翠，满耳水声，荇草圆石、小鱼山蟹，葱白的滩流便在这些树丛中窜流，时不时弹到栈道上，轻盈盈，湿润润地落在脚上，脸上。忍不住时时停下，近距离亲近梁野山的清泉流水。

突然，一阵巨大的声音如万壑惊雷向我们袭来。拐过一个谷口，只见迷蒙的水雾中，一屏百米多长的峭壁上，奔腾着数十条瀑布。细的如银蛇，大的如蛟龙。蛇如响箭，龙如狂飙，它们交织在一起，扭动、狂舞、呼啸，被溅起的水雾，如簇簇银花，挂在眉间发梢，逼得每个前来瞻望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感觉脚下的岩石都在颤抖，山谷都在悸动，那不顾一切奔流而下的旺盛奔放的生命力令人感动。沿着湿漉漉的木栈道迤逦而上，鸣锣开场的好戏，一路高潮不断。瀑布成群结队，有的三五成群，有的一枝独秀，有的呼朋引伴，有的孤芳自赏，千折万折的流水，千叠万叠的急湍，构成了无穷无尽的自然之美。此时，阳光正好，虽已入夏，却不燥不热，山坡峭壁上长满森森古木，松、杉、枫、桧、榉等等，无不把如墨染的绿色张扬到极致。每一株都枝干倔强、横陈有致，绝不见刀斧砍伐之伤痕。这自由的树木，该要有多么透明的空气，才能让它们肆意生长啊。在这片山水里，你可以深信，无须牵强附会的神话故事，无须依附挂靠哪些名人的诗词足迹，其实最伟大的艺术就是自然本身。

就是这样的流泉瀑布，从此牵挂在心。一周之后，我邀上家人朋友再次前往梁野山，因为我从来没有那么地迫切想把这满山的瀑布、流泉和树林，与亲人们分享。这一回，我们将车直接开到云寨村当地农民开的农家乐——“森林人家”，定好午餐，然后目标直取梁野山最经典的瀑布，也是上次来不及抵达的——云寨瀑布。正值周末，云寨瀑布游人如织，大大小小的汽车已停在几公里之外。年轻的父亲拎着孩子，一路踩水而过，老人们缓缓而行，轻松自在。沿途都是泡在溪水里的西瓜，青碧的马齿苋，毛色发亮的鸡鸭，满园飘香的瓜果……

云寨村，这个曾经与世隔绝的小山村，这个曾经一窝蜂逃离到仅剩50人的村庄，谁也没有料到，风水轮流转，当年沉寂的万亩山林，藏在深山的飞瀑流泉，有一天会成为城里人无比向往的休闲胜地，成为很多人回不去的梦里老家。一道瀑布，真的可以养活一村人。寂寥的村庄热闹起来，逃离的村民重返家园，他们纷纷建起的“农家乐”“森林人家”“云中村寨”等，迎接四面八方的游客。

沿着脚下一脉一脉欢快的流水，穿过生机勃勃的云寨村，梁野山瀑布的最高潮，云寨瀑布就在眼前了。这是延续了前方的那些瀑布群吗？它不是一泻直下，而是折成好几叠，一波三折，仿佛纵有千军万马，也能不战而屈。而那些原本该奋身一跃的水流，化成点点滴滴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没有朝戈耀日、烟尘滚滚，没有吼声如雷、风萧马鸣，潺潺的水流在山石间轻轻飘荡，像披着轻纱的舞蹈，又像腾起薄雾的飞翔。它悠然自在、内敛含蓄，却拥有水滴石穿的力量，“滴答、滴答”掷地有声，是不断流逝的时间吗？蓝天白云仿佛被这偌大的山谷染成绿色，与瀑布，与树林融为一体，融入这浩渺的空间。面对落差达80余米，如一群身着洁白长裙的优雅舞者的一壁飞瀑，朋友一迭声地问：“这么好的风景，为什么我们以前都不知道呢？”

是啊，这也一直是我疑惑的地方。其实第一眼见到这些清澈见底的溪水，就有久别重逢的亲切。因为这样的溪水曾一刻不停地伴随在我们的成长岁月，清凉一个又一个酷热的暑假。只是，城镇化的进程太快，古木山林一簇一簇倒下，故土田园一片一片消失，轰隆隆的机器鸣声，来不及多想，就斩断滋养我们成长的清泉飞瀑，青山绿水。所以今天面对梁野山湍急壮大的水流，怎不令人感慨万分？

其实梁野山并非远离尘嚣，它距武平县城中心不过区区十二公里，梁野山并非养在深闺，位于武夷山最南端的它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列入旅游胜地。但是，它依然能在连日暴雨后清澈见底，依然能在喧嚣人群中保留从容，依然能在水资源匮乏的今天拥有如此充沛的水量。有文友说，之前无力开发它,倒成全了今天独一无二的它。有老作家说，梁野山最让他心生敬意的是，身处闹市而不受诱惑，不为名利所累……而令我敬重的则是梁野山下的人们。从2001年开始,武平率先在全国开展集体林权制度改革，整整二十年，一任接着一任干，一代接着一代传，武平全县树起了一座座绿色标杆，奏响了一曲曲绿色发展旋律，这是这座城市对大自然最执着的坚守，最有力地呵护，最真挚的爱惜。

“来武平，我氧你”，今天的武平人发出了热情自信的邀请。因为这座被誉为“北回归线上的翡翠”“天然绿色基因库”“野生动物避难所”的梁野山，始终保留着满山清澈丰沛的飞瀑流泉，高山险峻中的柔情妩媚，更拥有满城苍翠中的一派生机盎然：蜂群忙碌着酿造甜蜜的事业，名贵药材灵芝破土而出，铁皮石斛倚树而生，满园瓜果飘香鸡鸭成群，还有村民们越来越舒展的笑容……

这是大自然对这座城市最真诚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