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明

汀水浪急，穿州过府，带不走水东码头的繁华喧嚣。1901年普通的一天，弯曲逼仄的水东小巷，有新生儿落地。抓周取名，算命先生掐指推算，说孩子五行缺水。父亲是清末秀才，眉头一扬：“守着汀江怕没水？好，叫雨霖，黄雨霖。”话落雨下，你像幼小的河，开始人生的曲折流淌。

你天分聪颖，从小爱写爱画，脑瓜里常想着古古怪怪的问题，为什么穷人那么多，老被欺压。望着宽阔的汀江，你自言自语，如果自己变成浩荡的汀江那多好，去看外头世界，将身边的污泥浊水荡尽。

1916年夏末，你和五个伙伴徒步赶往漳州，参加留学考试。漳州考点录取30名，报考的有160多人，你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二。你被日本高等农林学校录取了，坐了一天海船抵达的地方却是台北。台湾被日本侵占，日本高等农林学校竟在台北南郊海边。这给你的刺激太强烈了。在这里学习四年，你不仅接受先进科技，还受先进思想影响，给自己改名“黄亚光”，取“中国成为亚洲之光”的意思。

你毕业回长汀，到七中当图画教员。1926年你和同事张赤男成立了长汀学生会，并创办了《汀州》杂志，宣传共产主义思想。1927年8月，南昌起义部队驻长汀休整，你跑到设在文庙的革命委员会政治保卫处，遇到主任周肃清，认识了李立三，他俩发展你加入了共产党。起义军南下，你在长汀从事地下工作，任中共长汀临时县委宣传部部长。

1929 年3月，红四军第一次入闽，中共长汀临时县委派你和段奋夫前往接头，见到了毛泽东和朱德,从此你投身于毛泽东领导的创建中央苏区的伟大实践。这时的你，没日没夜地工作，荡漾心头的热潮像川流澎湃，而你人生最惊险的一幕发生了。1931年，闽西笼罩在“左”倾路线的阴影下，你富裕家庭出身、留过学，厄运临头。一位一起工作的人，说想跟你比较手枪的好坏，你毫无戒意把手枪给他了。不料，这人收起枪板起面孔，宣布你是“社会民主党”，不由分说逮捕了你和段奋夫。

不久，你被绑赴法场，万念俱灰之际，一人一骑飞驰而来，骑手对空鸣枪，口中高呼：“枪下留人。”来者持有邓发的亲笔信：即刻将黄亚光押赴叶坪候审。峰回路转，你人生的河，呜咽激愤，越过绝壁，呼啸着流进苏维埃红都的港湾。

营救你的是毛泽民。时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行长的毛泽民物色不到钞票设计者，有人说：“闽西有个黄亚光，能写会画，设计钞票找他肯定没问题，问题是他马上就要脑袋搬家了。”毛泽民立即找国家保卫局局长邓发，说设计钞票需要人才，黄亚光可以控制使用嘛。邓发让毛泽民写了担保书，然后命令一位科长火速赶赴长汀，你在最后一刻获救了。

等待你并改变你一生的重要工作，毛泽民向你下达了。就像山涧小溪蓄满水，以更为激昂的气势奔向新的远方。你从闽西革命运动早期领导者，转身为党的金融事业早期领导人之一，成为第一枚中央苏区邮票和第一套中央苏区纸币的设计者载入史册。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虽已成立，但中央苏区处于经济落后的农村，频繁的战争、敌人日益严酷的经济封锁，各式各样的杂钞劣币充斥苏区市场，市场交易十分困难，严重影响了群众的生产、生活，政府财政收支也无法实现平衡。临时政府决定，统一发行苏区货币。毛泽东指示要搞出一套像样的苏维埃政权纸币。

苏区受敌人的严密封锁，缺乏设计印制钞票的各种材料。1932年4月，红军攻克福建漳州，银行工作人员想方设法从厦门购买到部分印刷材料，又从上海秘密买来绘图用的笔、圆规，还有颜料。凭借简单的工具，还有以往接触过钞票的记忆，你开始纸币的图案设计。

毛泽东要求苏维埃政府货币一定要体现工农政权的特征，你设计的每张纸币，都绘制上镰刀、锤子、地球、五角星这些红色标志。同事曹菊如曾在南洋多年，见识过洋钞票，说洋钞票都有国家元首的头像。受其影响，你设计票样时画上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主席毛泽东的头像。毛泽东断然拒绝：“我的像不能用，我没有这个资格。”毛泽东说，列宁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领袖，中国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就用列宁的像吧。这就是列宁的像出现在中国红色货币上的原因。列宁头像，是你根据一本画报用毛笔在毛边纸上临摹来的，然后工整地写上银行名称、币值、签名、年份等。

你设计的这套“苏币”朴实、精美，表现出精湛的艺术水准，在票样得到肯定后，你想到纸钞的防伪问题。毛泽民觉得这个问题十分重要，立即和项英、邓发等人共同商议，决定在钞票下方印上财政部部长邓子恢和银行行长毛泽民的字母签名，但它既不是英文，也不是汉语拼音。这种看似简单又违背常规的做法，就成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货币的第一个防伪标识。为了防止敌人伪造苏区钞票，同志们在纸浆中掺细羊毛，不仅可以增加纸张的韧性，用火烧会有一股羊膻味，这是其他纸币所没有的。

1932年7月1日，你设计的五种面额的新钞票正式发行。1932年下半年，国家银行共印制了壹元票37.5万元、贰角票10.3万元、壹角票12.98万元、伍分票4.83万元。发行流通钞票是一个国家、一个政权的存在和其经济实力的体现。在战争环境中印刷发行的这套“苏币”，在我党历史上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它开辟了土地革命时期中华苏维埃政权发行统一货币的纪元。你的生命之河从此汇进红色金融，愈发丰富多彩，波澜壮阔。

你被调到国家银行工作，任国家银行调查处处长，先后为苏维埃国家银行画过苏维埃公债券、苏维埃邮票的图案。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公债券票面图案要体现出工农携手并肩前进，誓死保卫苏维埃政权的精神气象。其中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经济建设公债券图案最具特色。贰元券的票面图案为工农兵，前排三人靠左者肩扛粮食，手拿股票，后排为农（女）、兵两人。五人后面的建筑物上高悬两幅横匾：“消费合作社”和“信用合作社”。图案生动反映出苏区人民在自己开办的合作社帮助下创造新生活的热情。

1934年，你参加长征，靠双腿走到陕北。银行干部参加长征的有14位，到陕北后仅剩8人。这时，国家银行改组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西北分行，你继续为西北分行设计货币。西北分行货币既有纸币又有布币，既有用木刻印刷的，也有用石印印刷的，由于形势变化，设计图案的主题思想也有了变化，有群众抗日的场景，增加“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口号等。

抗战开始，西北分行改组为陕甘宁边区银行，你先后任陕甘宁边区银行副行长、行长。在生产落后、经济极其困难的条件下，你领导边区银行为保证战时供应和发展边区经济而艰苦奋斗。新中国成立，1952年你调入人民银行总行任副行长。此间，你积极参加人民币的规划、印制及发行等工作，为国家金融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1993年4月15日，你以92岁高龄病逝于福州。

你的作品，成为红色金融史上的瑰宝。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和抗日战争时期，为革命根据地的银行设计、绘制了9套货币、公债券图案共70张（枚）。你设计的苏区地图、邮票、税票、米票、债券开创了红色金融、红色票证、红色图标的历史，对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乃至全国解放以后金融货币的设计，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成为红色货币设计的典范，是名副其实的“红色纸币设计之父”。

古老的故乡，弯弯曲曲的水东街小巷，世纪风云带走多少传说，留下多少故事。静立在汀江岸边，汀水滔滔，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河的波光里，依稀有你单薄而坚韧的身影闪现。其实，你也是一条河，用心血，用智慧，用色彩，与红色金融一道在漫漫的时光里永远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