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杳观澜


图为奥杳村落俯瞰。 林香仁 摄



□ 宋客

每次走进奥杳,我的内心都被深深震撼。

震撼来源于奥杳这一方水土所固有的辽远和壮阔,以及这块土地上所生长的一切。

四面群山围拱,雄峰耸峙,山下却是一块平坦如履的盆地。东西长5公里,南北宽约1.35公里。对于崇山峻岭裹挟的闽西大地来说,简直如波涛汹涌,一望无垠且卷起千层波浪的大海,对,就是山中的大海。

“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澜者,波浪也。

因为有奥杳“山中的海”所卷起的狂澜,因此有“以观沧海”的田园雄阔之美、序时轮回之美,也有“必观其澜”的深厚人文之美、传袭风情之美。“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实在是奥杳洪波涌起的写意画卷。

位于永定区东南,地处永定、南靖、平和三县(区)交接处,地理位置的独特,造就了人员交往的密切以及自成一体的经济结构模式,在传统的农耕文明时代,土里刨食,得享安宁,成为这方水土这方人最美的期冀。还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更加便捷地承接闽南来自海洋温润的风,形成多元文化并存的奇观,既领风气之先,还特立独行,附着绿水青山,潜藏心灵深处。

从唐代走来的奥杳,其实是一个阔大的片区,这里分别有奥杳、山下、吴屋、楼下四个村,总人口7000多人,鼎盛时期有18个姓氏,如今仍有黄、吴、李、林、赖、江、汪七大姓氏。由于奥杳村地处整个片区的中心地带,最可能接近真实的是,许多物事都以奥杳村而展开,奥杳村现今人口达2700多人。

如此阔大的奥杳村落,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传统农业仅能维持温饱,随着康熙乾隆以来生产力的发展特别是烟草行业的发轫,一贯被视为“末业”的工商业得以焕发,人们除种水稻外大力发展烟草产业,且在商品交易中挣得更多的利润,为奥杳的发展奠定了基础。近代以来,欧风美雨来袭,更多的人纷纷走出国门,投身东南亚国家和地区开发。奥杳人也不例外,剧烈的思想动荡再付诸实际行动。穿越沟沟坎坎,循着流水淙淙,洗脚上岸,伴以风月,搭乘漳州月港或其他码头驶往大洋的帆船,节衣缩食,创业维艰,奋力拼搏,站稳脚跟,赚得大把大把的银圆,回到奥杳故乡,实现梦寐以求的买田置业、提升家族地位的愿景,实现祖祖辈辈一以贯之坚守的施桥砌路、荫及后人、造福一方的社会理想。在奥杳村,现存50多座形态各异、颇为壮观的土楼便是明证,而裕德楼、裕兴楼更成为当地土楼矗立的标高。

光前裕后,厚德载物,为祖先增光,为后代造福,便是奥杳村旅缅华侨黄玉衍、黄玉胜兄弟共同出资于清光绪二十年(1894)动工兴建,历时七年,终在光绪二十七年(1901)建成“裕德楼”的殷殷寄语。这座占地5000平方米的方土楼,外形端庄,布局巧妙,如天地间凌空展翅的大鹏,给人温润祥和的美感。门楼呈八字形,青条石铺地板,筑门槛,雕梁画栋,熠熠生辉。门墙饰以香草美人、梅兰菊竹图案及祥云卷纹,门楼楹联曰“江夏文章承阀阅,圯桥韬略继簪缨”,令人肃然起敬!跨入门楼,伫立在岁月磨损、略显凹凸的青石板上,环顾四周,庭院深深,余坪阔大,门前是一口围栏砌筑的半月形池塘,池塘边树枝摇曳,想必炎炎夏日定有蛙鼓声声;仰望,高达四层的方形土楼迎面扑来,青条石门庐上方镌刻“自天佑之”的题额,托起朴拙坚毅、浑厚刚劲的“裕德楼”三个大字,题联曰:“裕国足民忠臣即是孝子,德全道备修身可以齐家”,其中寓意明白晓畅,意境深远。

如果说裕德楼以高大雄伟,大小房间多达200多间而闻名,那么,由奥杳旅缅华侨、黄氏十九世庚升公出资,建于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的裕兴楼,则以坚固著称。

占地面积约2000平方米,建筑面积约3000平方米的裕兴楼,又名阿庚新楼。坐南朝北,方形,土木结构,高3层。全楼用石块垒砌打牢地基,夯土墙在石砌基础上,底层墙厚1.3米。楼外有大、小门坪及楼西边的园地。据坊间传说,建裕兴楼时,庚升公为了把大量银圆从汕头挑回家乡,巧妙地设计了一种双层的油桶,下层装银元,上层装洋(煤)油,硬是将建楼的银圆一担担运回。因庚升公为人谦和、乐善好施,深受村民尊敬和爱戴,加上基建期间师傅们的伙食、点心极好,大家都尽心尽力建造,因而裕兴楼质量上乘,墙体坚固。“裕垂燕翼,兴振鸿图”,镌刻在高高门楣的楹联,就是希望子孙后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后代留名声,做榜样。

有趣的是,裕德楼、裕兴楼都曾在土地革命时期留下红色印记。裕德楼曾作为“求是”学校校址,也作为奥杳苏维埃政府和红四军王良支队驻地;裕兴楼曾作为奥杳赤卫队驻地,敌人进攻调来“七星炮”猛轰也无济于事,为山中奥杳赢得“铁打奥杳”的美名。

如此阔大的奥杳村落,又有众多的人口,要做到社会管理井然有序,就需要大力倡导“仁爱”思想,落到实处就是倡导丰富的民间信仰内涵,不但在风物上予以固化,还融入各种科仪之中。“仁爱”“向善”,是人类保持怜悯之心、慈悲情怀的底线,“关心、关怀、关爱”,不仅能团结族人积极进取,克服困难,动员更多的族人摒弃芥蒂,放下恩怨,为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提供强大的精神动力,还能寄希望于可能实现的海市蜃楼的美好图景激发无穷的创造力。在人的认知水平受到局限、更多科学奥秘尚未揭示之际,人们总是试图通过神明本身所赋予的超自然的法力来消灾避难、赐以好运、生活美满。尤其地处闽西客家文化与闽南文化时时角力、交互侵袭的奥杳村落,太需要民间信仰这一非物质文化形态的神明和祭祀的科仪,以平定驿动的心。自古以来,民间风习以为只有安土重迁,耕读为本,积德行善,和睦邻里,才能求得丰厚福报。

正是这种顽固的思维定式的驱动,奥杳村落便有了民间信仰特别丰富的奇观。立地为坛,见神就拜,只要神明有知,能保佑平安就施以礼敬,儒、释、道坛一并膜拜。民主公王、桥头伯公、福德正神、齐天大圣、保生大帝、开漳圣王、妈祖娘娘、文昌帝君、关帝财神,凡一切利民利众的神明,奥杳人均照单全收,或立石裹以红布,或立祠塑以金身,或筑庵馈以信物,香火供奉,思绪绵绵,长此以往,从不断绝。更令人称奇的是,地处山乡旮旯的奥杳,竟有西方的天主教传入并建立天主教堂作为法会之地。

史载,清同治十年【1871,一说清同治十三年(1875)】,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的旅缅华侨黄玉衍,牵头在奥杳村北边兴建永定县第一座天主教堂(奥杳天主教堂),这也是欧洲中世纪哥特式建筑天主堂。教堂现存建筑面积946.82平方米,用地面积2063.9平方米,高30多米,风格独特、古风纯朴,蔚为壮观。教堂建成后,有西班牙、德国、法国、英国、瑞士等国的神甫及修女驻居传教办学。

教人为善,教人敬畏,教人走正道,善莫大焉。

“出米石”的故事早已随风而去。建于清乾隆二十七年(1762),由吴乔石集资兴建的远昌桥仍在造福后人。以爱的名义筑砌的“清水宫”,曾作为供奉观音和十八罗汉而被焚毁的宫殿,历史上既作为山高路远的驿站供人歇息,现又作为风雨亭传播慈爱的风力。登上金莲山,伫立山腰的观景平台,俯瞰奥杳村落,但见树木摇情,稻浪翻飞,金黄的稻穗在天地间唱响丰收的歌谣;一座座土楼鳞次栉比,土楼门前晾晒的颗颗红柿就像眨眼的星星,也像火红的灯笼,美不胜收; “山中的海”啊,一个个美妙的传说不就是大海中泛起的波澜,层层推开,倏地又化为大海的精灵么?

大海观澜奇观,奥杳观澜奇景。

是的,不是有希望才努力,而是努力了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