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口的性格


□ 郭鹰

一脚踏进金秋十月的上杭县溪口镇陈屋村,就能看到它,一袭白衣,静静伫立于色彩斑斓的田野之中,四四方方,高大质朴,白衣执甲,卓尔不群,多么契合红军医院的气质啊。据说这个曾经是陈氏祠堂的福兴楼,这栋四层环式土楼,成为红军医院后,曾救治过的伤员有五六千人。

时光倏忽而过,今天的福兴楼,古老的轱辘依然能汲起清冽的井水,鹅卵石铺就的天井静谧洁净,一个个空荡荡的房间,如洞察世事的眼眸,默默诉说时光深处的故事:不断涌入的担架、来回穿梭的护士、超负荷工作的医生、天井沸腾的大锅热水、走廊上晾晒的纱布……鲜血、残肢、惨叫、被伤痛扭曲的年轻面庞,蒙着白布的尸体……但它更像溪口温润的温泉水,咕咕而出的是痊愈、是重生、是胜利、是希望。这个医院不平凡,它从蛟洋的红军医院起步,驻龙岩、撤虎岗、走溪口,迁长汀,最后抵瑞金,成长为中央苏区红色医院,它紧随革命的洪流滚滚朝前,一直走向胜利的彼岸。

我不禁想起张昭娣,这位出生溪口的童养媳,革命生涯中有一段时间从事的就是医院工作。松毛岭保卫战的伤员救治工作就在她担任党支部书记的长汀四都医院进行的。红军长征后,她冒着生命危险带领伤员转移至汀瑞交界的大岽背山,开始艰苦卓绝的三年游击战。也是在医院工作期间, 她救治受伤的红军指战员魏金水,彼此留下深刻印象,这为他们十年之后,直至一辈子的结缘打下美好扎实的基础。张昭娣用女性的温柔细心救治伤员,命运也回报她温润光明的重生。她如蝶变的飞蛾,涅槃的凤凰,绽放的映山红,让原本卑微如小草的生命,向着阳光成长为参天大树,她就像家乡的温泉水,充满生机,充满力量。这就是溪口的性格,温润而坚韧。

青山翠竹掩映下的大厚村的挹春堂,像一艘绿色海洋上的夜航船。这里曾经是红色秘密交通线的主要站点之一,秘密承担各种运输接送任务。据统计,党的中央机关有263名要员和许多重要战略物资曾从溪口中转,安全到达瑞金。挹春堂大厅的墙上挂着一张普通的乡村老人的照片,黑衣白帽,眉目慈祥,却在这条秘密交通线出生入死,机智勇敢地完成各项任务,即使在19岁的儿子张亨永牺牲后,依然强忍巨大悲痛,继续工作。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碗用鸡公碗种的午时花,这是吴七利传递信号的工具,被耕牛碰到摔坏后,她就坐在路边等了三天三夜,直到安全把客人护送过去。这就是我们的交通员,他们是普通老百姓,却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和痛苦,用责任与生命呵护这条交通线,并将这份荣光一直尘封于浩渺的时空中。这就是溪口的性格,沉默而坚强。

尖顶、红瓦、红柱,溪口大连村的海涛公园的六角亭在秋日艳阳下更加醒目。亭里正面上端,是王直将军题写的亭名“革命纪念亭”,下方“莲塘里革命基点村蒙难群众纪念碑”“抗日名将廖海涛纪念碑”两块石碑并排而立。亭后,数十株高大的枫树已经开始泛红,放眼望去,双髻山层林尽染,色彩斑斓。走进树林,谭震林、罗舜初、丘相田、廖海涛、张昭娣等革命前辈的铜像已经树立起来,21米浮雕一字排开……我分明看到一股荡气回肠的英雄红,诠释着溪口的坚贞与忠诚。

一个小村庄,因为支援红军游击队,遭到敌人疯狂血洗,全村群众几乎被杀绝,这就是闽西三年游击战中著名的莲塘惨案。烧成灰烬的村庄上空,久久回响着地下党员吴周上、聂彩梅高喊的“中国共产党万岁!”这就是溪口人始终不渝的坚定信念,更是从老百姓中走出来的廖海涛、张昭娣、邱相田等人坚持不懈的革命理想。

我久久凝视廖海涛的铜像,面容清隽,眼神刚毅,常年艰苦残酷的战争也掩盖不了他的青春勃发,英武侠气。在艰苦卓绝的闽西三年游击战中,廖海涛以家乡溪口为据点,以双髻山为战场,带领红军游击队屡获胜利。敌人以他亲人相威胁,逼他投降。他挥笔写下“只有铁骨铮铮的共产党员,没有屈膝投降的布尔什维克!”敌人杀其母,卖其妻,还将他刚满周岁的幼子抛入黄潭河,活活淹死。廖海涛强忍悲痛,更加坚决投入战斗。1938年3月,廖海涛离开家乡,北上抗日,屡立战功。可惜的是,在塘马血战中,时任六师十六旅政委的廖海涛与旅长罗忠毅为掩护战友撤退,与日本鬼子殊死决斗,双双壮烈牺牲。据记载,廖海涛是拿过牺牲战友的重机枪,对准日伪军扫射,日伪军集中所有火力向重机枪阵地轰击,廖海涛腹部中弹,鲜血迸射而出,肠子流出来。他将肠子抓在手中,坚持作战……牺牲时年仅32岁。32岁,人生最美好年华啊,他完全可以选择另一种生活,选择生,选择团圆,但他毅然选择革命,选择牺牲。在国家危亡之际,这不是一两个青年的选择,而是成千上万青年的选择,这就是中国的脊梁,这就是溪口的性格,坚贞而忠诚。

今天的溪口,红色旧址群已修缮一新,它们如溪口的温泉水,焕发着勃勃生机,氤氲着溪口的性格,温润的,坚强的,忠诚的性格。不忘历史,方能砥砺前行,一代一代溪口人不会忘记,一代一代中国人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