爨底下的雪


□ 杨仲凯

那年夏天,我第一次驱车经京西古道,来到了爨底下村,我记得古道的绿荫,湍急的溪水在黄昏时在山谷里流过,我们随走随停,在浅浅溪水里嬉戏。昔日不可重来,但每个瞬间都有可能是永恒。那一年我已经娶妻成家,过起庸常生活。我开始明白,不是自己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成,不是自己想去的地方就一定能去到。

我最初在一篇散文中知道爨底下这个村庄其实是比那年更早的事了。年代过于久远了一点儿,所以是在一个骄阳如火的午后呢,还是一个清凉些的黄昏,已经记不太清,总之知道了就有些向往。那时候我少不更事,不会料想到多年后我会来到了爨底下,而那年的时候,我也不会料想到当年的初冬我会在再次到爨底下的时候遭遇到一场雪。

“爨”字很不好写,“爨”字的本意就是炉灶和锅的意思,引申起来,可以理解为炊烟、生活、人气。有成语叫做“分居各爨”,就是说曾经一起吃饭的兄弟各起炉灶,分家另过。

我前年夏天路过还曾经想进去看看,可惜因为下大雨而封村封路而没有去成。爨底下,其实就是“锅底下”,是位于山下的一个小村落,和华北平原上的绝大多数村庄一样,这个村子也是在明朝永乐年间从山西迁移来的洪洞大槐树下的子孙,在朱棣的移民政策下,从山西前往河北。可能是村子里的韩氏先祖走到这里觉得累了,又有风雨漂泊之感,就在形如巨锅的山底下住了下来。

爨底下的穿村而过的路,正是当年北京通往山西和口外要塞的京西古道。后来,历史把这一切淹没了,连同那条几乎废弃的古道。爨底下被冰冻起来了,400多年历史的村子,到现在还存有500——600多间70余套明、清时代的四合院民居。穿村而过的古道,将村子一分为二,顺着那条古道往前走,不用走到山陕那么远,只要过了这个村子来到前面不远处那个叫做“一线天”的地方,想象着当年的车马,就能看出这里就是要塞,能依稀看出曾经的繁华。为什么这条古道就废弃了呢,而又为什么这么多年这个地方才被人“发现”?好像这个古老的村子之前就不存在似的。

几次细看那小村子的布局,这座山村古建筑群,大部分民居都坐落在山谷北侧的缓坡上,一条古道将村落分为上下两部分。村北的山包是民居的轴心,呈现一个扇面形向下延展。古民居基本上都是四合院,有山地四合院、双店式四合院和店铺式四合院。门外有影壁、门内也有影壁,还有门楼、拴马桩、上马石、砖雕、石雕,或恢宏威严、或婉约细致。在山下望,气势不俗,到了民居门前,都是祥和人家,站在山顶往下看,一个个的院落,一群群的院落,错落有致,能看见每个院子里的炊烟。关公庙,娘娘庙,观音庙,各种文化特色的庙宇配合着民居风格屹立在山谷里。

据说,这里曾经是一个古老的驿站,往前走,是有军事意义的隘口,明朝、清朝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标语,这些东西和现代气息结合起来,时光错乱。在一家古老房子里看到了一封1895年时候政府军给这家人家发来的“立功喜报”!在甲午海战时候,这样的小村子,也有在前线报效祖国的将士。

现在想起来,还是那年冬天那次去爨底下给我留下更难忘的记忆。也许时因为遇到的那场蹊跷的雪,怎么在那样的初冬,却会下起了那么明亮的雪?

我记得我们是在爨底下的一户民居中吃的午饭,喝着烧酒,在冷瑟瑟的风中,要的就是这种感觉。那个时候还没有下雪,而且没有任何的关于下雪的可疑迹象,只是天色阴郁的厉害,我们从马致远故居出发到爨底下来,季节还早,在京津城市里,11月初一般是不可能下雪的。我们是在一家书店里买书出来之后,突然看见了眼前飘扬的清澈晶亮的雪花。

当我行走在雪花中的时候,几个人在爨底下的京西古道上顶风前行,我们一字排开,三三两两,有的人风衣被风吹起,有的人围巾盖住了脸颊,有的人头发迎风飘起,有的人向前倾,有的人向左右斜,那都是应对风雪时候的吃力姿态。

晶莹的雪花可以用手托住,凡是接不住的,就落在静默的小山村的角角落落,落在明清时候的民居上,落在古道上,也落在我们的身体和静默的心事上,我们往前走着,顶着雪花爬上了爨底下的最高峰。看着这个村庄,大家用手指着那四周的山的形象,说着那峰顶像不像乌龟或者笔架。白雪温情和缓的抱着我们,没有感到寒冷,也没有感到道路变得泥泞,觉得这雪,怎么就这么的妙不可言。

我觉得我无法证明我在这一天确实看见了雪,其实岂止是看见了雪,那是我看到的最美的雪。可是之前的天气预报没有提及,之后也没有见诸报端,也可能只是爨底下这里下了雪,爨底下属于北京门头沟区斋堂镇,我不敢保证斋堂的其他地方也下了雪。甚至连我自己也都恍惚我是不是遇到了雪,我可能只是走进了一个童话世界。好在我们几个人都拍了照片,也可以相互证明,我们确实遇到了那样美丽的雪。

那天的北京天气可以被叫做晴好,可是爨底下却下了雪,这样的雪曾经下过,可注定是会被忽略掉的。

想起回程中在路上看到了很多挂着黄色灯笼似的柿子树,那柿子的样子也好看,停下来看了半天,可以树太高也够不着。后来在一个叫做“太子墓”的地方买了好多苹果,吃起来又凉又甜,路上听了好多歌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