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事记忆


□ 黄淑琦

正是秋收的季节,此时的农村,山川喜悦,遍地金黄。

适逢周末,外公外婆在门口田里收割水稻,我兴冲冲地到地里去帮忙,想想自从上了大学就再也没有下过田了。我才下到地里,舅舅怎么也不肯让我下田,我只得走到田埂上当“田神”。

新建的沿河路上晒满了谷子,这条路车少人少鸡也少,附近的农户们割了稻子都在这里晒,两车道的沿河路有一半都铺上了黄澄澄的谷子。晒谷子不是累活儿,但费人工,得有人守着,时不时过来翻扫一遍,才能晒得均匀。因此家中有老人小孩的,晒谷子就自然落到他们肩上。天气晴好时,谷子大晒三天就能收仓了。若是遇到老天捣蛋,阴晴不定,变化无常时,可就得忙坏人,一天之内收了晒,晒了收也是常有的事。晒谷最难受的是谷尘落在身上带来的痒,那些细细小小的谷尘落在满是汗渍的脸上、脖颈上,感觉长了一身毛刺,又痒又痛,干着活的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忍着,熬到干活完了回家洗澡就没事了。不过,痛苦并快乐着,丰收的喜悦往往会让忙碌的人们忽略这一切……

外公的稻田旁边也有一个老太太低着头弯着腰割水稻,不太规则的稻田被一点点蚕食,老太太的身后是一垛垛码得整齐的水稻。深秋的阳光温柔地照在老人的背上,若是坐着晒太阳,这样的阳光刚好,暖而不烈,但再柔和的秋阳也抵不住一连几个小时的挥镰,不断重复的弯腰、起身再弯腰的机械运动。割稻这活儿我也干过,看似简单机械,实则又苦又累,一天下来,手腕、腰、背发酸发胀,以至于连腿也酸痛得挪不动步……记得邻近的几块稻田每年都同时收割,有壮劳力的稻田会准备好打谷机,而人力不足的稻田就正好蹭上,趁对方打完谷子后顺便借打谷机把自己的谷子打完。彼此都是相熟的亲邻,忙不过来时会相互换工。在艰辛的劳动之中,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帮助显得异常珍贵。

我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农事画面,百感交集。想起初入大学之际,老师问:“你有什么特长?”这个问题从小到大回答了许多次,无一例外答“无”。农村的孩子只求吃饱穿暖,哪有闲钱风花雪月,学一些取悦生活的“花架子”。但是,我突然不想这么回答了,于是笑着对老师说:“如果您说的‘特长’指的是琴棋书画、吹拉弹唱,那我没有特长;如果‘特长’是指一个人特别擅长做的事,那我的特长是务农。”一位老教授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是我见过最朴实的人!”

是的,我觉得自己完全是一个“俗人”。见春雨绵绵,我没有诗情,我想到的丘陵,是那层层叠叠的梯田上的青青秧苗;听秋风萧瑟,我没有愁绪,我想到的是田野,是那沉甸甸的金色稻香。天一旱,我担忧庄稼的生长;地一涝,我又揪心洪灾无情,面对天气的变化,我的焦急之情不亚于正在地里干活的农民。

我生在乡下,是土生土长的农民,除了在校读书之外的时间,我都是在农村度过,可以说一个农民应该懂得的农事以及必须具备的技能,我基本都会。那些读书以外的时光,我拔过秧苗,割过水稻,拾过牛粪,劈过柴,放过鸭,种过烟……我血管里流的是农民的血,一直到今天跳出了农门,远离了农村,但我知道我这一生都将对农民和农村怀着无比深厚的感情,我深深地经历过作为农民最朴实的付出、最简单的喜悦,还有面对天灾人祸最深刻的无奈。我的亲人、我的故乡、我的根都深深地扎在农村广袤的土地上。

一辈子在农村打滚的老农民总是殷殷叮嘱下一代无论如何要跳出农门,远离农村;曾经有过农村生活而后远离的人却又不断告诉孩子在农村生活的那段日子是一生最难忘的记忆。

农村,对许多人来说,拥有太复杂的情感。一代又一代的农民在农村年复一年地深耕着他们的欢乐,也日复一日地风干着他们的苦涩,并把这一切深深地植根在儿孙后辈的想象与梦寐中,繁衍、生息……若干年后,有过农事记忆的人儿,当三夏的滚雷惊起半寐的你,当曾经的稻田再也寻不到儿时的身影,心底是否有那么一瞬,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