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湖坑说


“庆翻楼”里好蒸酒。

□宋客 文/图

汽车艰难地爬坡,吐出浓黑的烟球,不知拐了多少个弯,一直往深山里钻。今天,我们的目的地:湖坑镇吴银村老吴仔。

老吴仔是一个自然村。深山老林,坡陂弯急,是莽莽金丰大山一个极为神秘且隐蔽的村庄。

一路上,崇山峻岭,翠竹青青,有些路段车子只能贴着路肩咬着前行。深冬季节,天空下起了毛毛雨,眺望窗外,偶尔还能看见挂在冷硬枝条上鲜红的柿子,像红红的小灯笼,为寂寞的山村平添了一丝生机。

到达一块平地,下车,喘口气。

吴银村的女当家人热情地迎了上来,引领我们再步行上坡,走一段水泥路。原来,这里是一个岔道口,路旁立有一块指示牌,标明“左边往南江村,右边便是老吴仔”。

薄雾蒙蒙,扑面而来的是一座雄伟的土楼,人称“庆翻楼”。走进麻石镶嵌的土楼大门,但见一名帅小伙正手脚麻利地为土楼人家挂灯笼。一位老者走上前来,向我们介绍,这座楼是1950年建的,1953年刘永年将军回来时带来魏金水的意见,把这座楼命名为“庆翻楼”。为什么叫“庆翻楼”呢?庆祝人民当家作主,翻身得解放啊!

又一位长者猛吸一口烟说,我们村子啊,因地处深山密林,地理独特,是抗战时期、解放战争时期闽西共产党人重要的活动据点。“游击大王”刘永生带着他的队伍长期驻扎在这里,一面开展革命活动,以游击的方式打击敌人,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一面则在这里开荒种田,生产自救,坚持共产党的主张,深入发动群众,保存革命力量。“我们老吴仔是革命基点村,全村子都姓苏,当年许多乡亲都跟着共产党干革命,打游击。”这里原有一座土楼,1946年国民党保安团进村搜山,搜来搜去,没有搜到共产党人,于是一把火就把土楼烧了。共产党说话算数,新中国成立后便拨专款重新建了这座土楼,于是就叫“庆翻楼”,履行了“旧楼烧掉不要紧,革命成功盖新楼”的承诺。

这座楼共三层,有26个门户。内环的土楼,大多门户紧闭。众人七嘴八舌,说“现在只剩下八九户人了”,而且这些人“大都出去打工了”,“外面才可以赚钱”,“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土楼内有一个阔大的内坪,陪同我们的吕副镇长为测量内坪的宽度,便迈开步子,从这头走到那头,边走边计数,回头对我们说,“一共28步,每步80公分算,嗯,有20多米呢。”

在楼宇的屋檐下,一位身板壮实的长者正忙着蒸酒的活计。一个大爬篮里摊开刚起锅的蒸熟的米饭,他把酒曲撒在上面,为了让撒下的酒曲发酵更均匀,便用锅铲不停地翻动米饭。看到我们到来,他便抬起头来,面带微笑,一边翻动米饭,一边对我们说,他叫苏瑞武,今年60岁,长期在家里以蒸酒为业。他蒸的是米白酒,每年要蒸1000斤左右,如果有人要买就卖给他,没人要就自家喝。这次蒸了30斤大米,再过10多天才会出酒。

楼里的老人又说,他们村子还有一座楼,就在后面,叫“翻身楼”,也是政府给盖的,这是共产党不忘本,任何时候都不忘老区人民做的好事。

高大的土楼沉浸在白云深处的山坳里,他们过着那么自足、安详、远离尘嚣的生活,也算是享受人生的快乐。

告别老吴仔,我们便一个劲地右拐下坡,前往南江村。

车上,吕副镇长指着路边错落有致的松、杉、杂树和灌木丛说,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女儿林”。顾名思义,“女儿林”是南江村每年出嫁的女儿回来看望父母时种植的树木,几百年来传承接力,从最初的几棵变成如今丰茂的树林,既成为一种恪守忠孝道义的物象,也成为村落无法释怀的乡愁。

南江村有大小土楼20多座,均分布在南溪两岸。十里南溪,悠然向北,注入金丰溪,流水淙淙,鸡犬相闻,屋舍俨然,好一派田园风光。

如果从高处俯瞰,南江村因连绵不绝的土楼群镶嵌在长长的峡谷地段,被誉为“土楼沟”;今人则赋予更加浓烈的感情色彩,名之曰“土楼长城”。

到达村口,便有“红色小延安”的传闻在耳边萦绕。由于南江村地处偏僻一隅,曾经这里长期活动着共产党领导的闽粤边区工委永和埔靖游击大队。游击大队就像一枚钉子,牢牢地钉在永定和南靖、平和、大埔接壤的边境地区,平时收起拳头,自食其力;一旦山外有风吹草动,则义不容辞,伸出铁拳,狠狠打击敌人。正因为南江村的特殊地位,以至于在烽烟四起的苦难岁月便架设有电台。这部电台可与延安直接发报,既能及时向党中央汇报南方革命据点态势,又能直接得到党中央的指示,开展抗日反顽斗争。

南江村作为革命据点长期存在而不遭破坏,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南江村人民的思想觉悟以及对党忠诚的品格。这种品格的养成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通过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内化于心而养成。出门尽忠,在家尽孝,是中华民族千百年形成的道德体统,“存忠义心,行仁义事”、“第一等人忠臣孝子,只两件事耕田读书”,不仅作为楹联悬挂在经德堂的内大门两侧,要人们抬头就能诵读,铭记于心,而且还通过丰富的节俗活动、民间醮事、客家讲古等载体、科仪直抵人们的心灵。南江村人深刻地认识到唯有让后代接受良好的教育,才能让人识大体、明事理,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于是,在南江村里,读书之风兴盛。在经训楼,留有南江村人的外甥、大溪乡人巫宜福、巫宜禊兄弟题赠表兄书室落成留下的贺匾及赠送的围屏。巫宜福是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二甲进士、后入选为翰林院编修;巫宜禊同为翰林,任户部主事,与兄长同朝为官,传为佳话。巫宜福题匾如:“献堂表兄大人书室,案设诗书居今稽古,教申仁义责实循名(鞠坡弟巫宜福题)”;巫宜禊题匾如:“献董表兄成此别业乃郎朝彩课督诸孙诵声琅琅可听因以为赠,忠简横琴书案相传旧物,索江读月风流正在诸郎(表弟巫宜禊题表侄初试书)”,字里行间,寄语南江村人发愤读书,遵循“四书五经”,走耕读正道的理念,其情切切,其意殷殷,足见南江村质朴的儒雅之风。

尊崇中华道统,在永定湖坑人看来,“知行合一”才是王道。我们来到新南村已有170多年历史的衍香楼,才更加深切地体悟行胜于言的道理。“云仍递衍,翰墨流香”,表明主人耕读传家的人文情怀;“矩步”“规行”的题刻,时刻警醒人们须遵规守矩,只有坐得正行得端,时时约束自己,才能成就一番事业。楼内挺立的一株三角梅,尽管掉光了叶子,花儿却仍在寒风中绽放,我想,这也从一个侧面表明衍香楼主人留与世间的社会理想吧。

新南村里有座济行桥,高高耸立于长潭河上空。这是一座建于明朝、至今有500多年历史的风雨桥,朱红色的雨披在阔大的山村显得格外耀眼。桥墩采用三合土鹅卵石建成,桥墩高15米,桥长26米,宽3米,整座桥没有钢筋水泥,不见一钉一铆,风雨侵蚀,洪水漫漶,其余风物可能早已荡然无存,唯有济行桥岿然挺立,不得不感佩于民间工匠的智慧。“这里是人们劳作之余讲古、休闲、娱乐、交流的地方,也是村里发布新闻的平台,坚守底线初心,发展生产,传承美德,安居乐业,这才是根本。”今年65岁的新南村文统苏汝耀站在廊桥中间,眺望一河两岸,比划着,感慨道。

是啊,自强不息,厚德载物,造就大福湖坑。

正如方方圆圆、仿如碟从天降的土楼群落,演绎成世界文化遗产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