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的那盏灯


刘志华

夜色缓缓降临,街边的路灯宛如一双双守候的眼眸,温柔地凝视着每一个归人的身影。

我站在楼下,仰头眺望,整栋楼灯火通明,唯独我家的窗户深陷黑暗之中。我插入钥匙,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门应声而开,屋内的黑暗裹挟着寂静扑面而来。没有熟悉的问候,没有饭菜香气,也不见儿子的身影。此刻,这满室寂静让我忽然明白:所谓家的温度,不过是有人在烟火气中,为你留着那盏最暖的灯。

那天上午下班时,儿子突然来电:“妈,你下班直接回家吗?”这一反常的询问,令我心头掠过一丝不安。经追问,才得知先生在医院进行血液透析时心脏出现不适,需立即住院观察。我挂断电话便往家赶,迅速收拾好先生的洗漱包、换洗衣物和药盒,儿子接过行李匆匆出门。我站在阳台,目光紧追儿子的车,直至其消失在转角处。疲惫与担忧一同袭来,路边大树投下的斑驳碎影,恰似我凌乱无助的心绪。

傍晚,推开家门,暮色穿窗而入,孤独将我淹没。恍惚间,往日的画面在脑海浮现:那时家中总是灯火通明,儿子在房间专心看书或畅玩游戏,先生则慵懒地陷在沙发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带笑的眼角。只要我的钥匙声一响,家就热闹了起来。“美女,回来啦!”先生随手把手机往沙发一抛,趿拉着拖鞋迎上来。儿子也闻声而出,拖着长音喊我大名,随后他俩一前一后钻进厨房。一人执勺快炒,一人布碗盛汤,菜香四溢、热气升腾。这氤氲的烟火气里,藏着人间最踏实的温暖。

而今夜,钥匙落寞地躺在玄关。我木然地换好鞋,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听筒里传来他沉稳的声音:“爸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各项指标都平稳......”顿时,悬着的心稍稍放下。黑暗的厨房静谧无声,耳畔却依稀回荡着往日的碗碟叮当。

空荡寂静的屋子,孤独如影随形,勾起往昔相似心境的回忆。幼时随母亲到外婆家,临返程,我与表姐妹们玩得正欢,不愿归。母亲再三叮嘱:“不跟我走,夜里可不许闹着要回家啊!”我信誓旦旦保证不闹。

然而,日落西山,望见袅袅炊烟,对母亲的思念便如暮色般弥漫开来。天黑透了,小伙伴们陆续回家,各找各妈。孤独的我,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懊悔,先是小声抽噎,而后便放声大哭起来,众人哄劝皆无用。外公只好让小舅和满舅打着手电送我回家,小舅一脸嫌弃地说:“这么闹人,下次不要你来了!”

幼时对母亲的眷恋,随岁月沉淀心底。青春悄然而至,悸动如春风入怀。曾经紧攥母亲衣角的小手,不知不觉间,已与恋人十指相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绝非文人的夸张。那时,一听见邮差的自行车铃声,心便忍不住狂跳:有他的信吗?展开信纸时总要屏着呼吸,生怕惊扰了字里行间的情意。那些落在信纸上的思念滚烫炽热,恨不能即刻飞到对方身旁,这份情感纯粹而浓烈。

时光翩跹,纸短情长的往昔,终成抽屉里泛黄的信笺。新生命降临后,我才真正懂得为母的滋味。那小小身躯带着奶香的依偎,悄然占据了我心头最柔软的角落。从此,晨昏昼夜,满心满眼皆是他。

“别关门!妈妈还没回来!”天黑了,三岁的儿子张开双臂,用小小的身躯抵住门框,执拗地不让奶奶关门。他天真的眼眸里盛满期盼,固执地相信只要门开着,妈妈就会踏着夜色归来。听闻此事,我心疼不已,恍若看见幼时的自己,踮着脚在黄昏里守望母亲的身影。那一刻,我暗下决心:纵使前路艰难,也要将孩子带在身边,不让他重尝这思念的滋味。

曾以为依恋是怯懦,后来明白,那是灵魂深处的渴求。漫漫人生,我们一直在寻找归处:年少时,是母亲怀中的温度;长大后,是爱人眼中的暖意;再后来,是孩子踉跄奔来的方向。这一路,我们惧黑暗、怕孤独、恐失去,而这些牵绊,恰恰让漂泊的心有了栖息之所。

这般牵挂,终化作暮色里的那盏灯,以无言的守候,给予心灵最妥帖的安放。

夜幕下,那盏灯最暖。它悄无声息,待你推门,便倾洒满身温柔暖意。这世间灯火如潮,却唯有它,独独等候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