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桥·扒龙船
■黄瀚
古早时,九龙江上有一座浮桥。两条铁链串起三十六条船,铺上踏板;水拍浮桥,与来往行人一起晃荡晃荡。浮桥横渡江面。北岸是县城。南岸是榉林坂,散布着两个村落,名为上坂和下坂。
光仔和阿跳是同桌同学。光仔住上坂,父辈多是造船师傅;阿跳住下坂,青壮年个个是驶船好手。两村相连,相依相倚。他俩每天相约着在浮桥头会合,一起过浮桥,上城里学堂读书。
五月节前,天顶电闪,雷鸣,落大雨。老爸说:龙船鼓响过了 。
光仔心中焦虑,老天若是再下雨发大水,就看不到扒龙船了。
好在天公懂事。临近五月节,日头光显了,雨歇了,江水也退了。随着几声铳响,各村的龙船陆续下水操练。其时,龙船是头尖尾尖的梭子船,没有龙头装饰。却插着一面旗帜,旗色不同,写着各村的名号。一个个后生仔袒胸露背上了龙船,学划桨。花船载着八音锣鼓在水上游弋,凑热闹。江边还聚拢了好多男男女女,品头论足搬喙舌。
光仔和阿跳去上学,无缘观看扒龙船操练。
到了五月节中午,学堂宣布下晡放半天假。听到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像一群飞出笼子的小鸟,“噗噗噗”飞往江边。
光仔和阿跳,一起跑到浮桥头。爬上大榕树顶,探头看扒龙船。
那一日,天上下着霎霎小雨。比赛透雨进行,起点在上游百丈滩下。终点在浮桥上方几丈远,水中停着一只插标小船,披红结彩,红旗招展。船头竖起一根旗杆,上端绑着一只红锦布袋,听说锦标袋里有一百块银元。谁能抢到锦标,银元就归谁的龙船队。
有人说,今年扒龙船夺标肯定有戏,决赛的是榉林坂两个邻村的龙船队。随着一声铳响,决赛开始了。光仔远远看见老爸站在插着棕色旗的龙船头上,敲着一面牛皮鼓,身躯勇壮,显得好威武。在老爸指挥下,两边划船手“嗨嗨”喊着号声使力划桨,尾舵把定方向,龙船像箭一样“嗖嗖”朝前射来。
那一日,阿跳胸前挂着一只五色丝缕香袋,说是他二叔送的。他二叔就站在下坂插青色旗的龙船头上指挥,身材精瘦,皮色黝黑。阿跳说:“看哪,那是我二叔。人叫他浪里黑条,厉害吧。”
“我老爸心灵手巧,造船功夫,全县竖第一。”光仔说。
鼓声、号声,压过了流水声。两个同学各说各话,争执不休。
前两年,都是下坂村的龙船得第一。上坂村人不服气,今年下了血本,多操练了好几天。虽说是和谐乡社,友谊第一,但谁都想争夺那个锦标,争先创优,力争第一。不光是为了村人面子好看,更是为了骨子里的那股硬气和血性。
快到终点时,两条船还是并排行驶,分不出前后。
到了插标船边,龙船一左一右,几乎夹住了那只小船。两条龙船上的指挥先是擎着竹篙朝锦标袋猛戳乱扫,谁也取不下锦标。两根竹篙“啪啪啪”打来打去,把竹篙尾都打裂了。忽然间,只见下坂龙船的指挥“浪里黑条”腾空而起,起势起雄,扑向锦标旗杆。上坂的龙船指挥眼利手捷,使出尾端开杈的竹篙,准准朝那锦标袋戳去,先一步把锦标勾到手。
“咣啷——”一声锣响,比赛结束。棕色旗龙船队夺标得胜。
“浪里黑条”扑了个空,跌落江中,好像顺便去洗一回午时水。
两条龙船顺水停靠在浮桥边。
一阵喝彩声响起,又有一阵呼救声嚎叫。浮桥上人声嘈杂,有人举竹竿打捞,有人跳进水中寻找。
江水浑浊,水浪太急,许久都看不到“浪里黑条”身影。
阿跳赶紧过浮桥沿江畔回村去,边跑边号叫:“二叔啊,二叔......”
傍晚,老爸喝了半碗雄黄酒,带着光仔到下坂村去。光仔垂头丧气,老爸说:“没事的,下坂村人的水性好,死不了。”
光仔带着哭声说:“出大水,再好的水性也是半条命。”
父子俩到阿跳二叔家,远远听见一阵啼哭声。门头挂着的菖蒲艾草还是青青的,人却无了。
老爸掏出一个布包,包里五十个银元。一点古意,送给二叔家人。
老爸说:“黑条兄以命相搏,无功有劳;隔壁乡亲,礼数该行。”
二叔家人忧头苦面,却说,输人不输志。不肯收......
过了三日,“浪里黑条”忽然现身,照旧神气在在,好像去逛了一回东海龙王宫,尽兴而返。让阿跳空白为他流了许多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