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兰

小城的清晨总带着湿润的雾气，像一卷未干的水墨，将半片街的轮廓晕染得那么温柔。春潮渐涨的汀江如一条碧玉飘带，蜿蜒穿过青灰色的古城墙，而半片街就依偎在这江水的臂弯里。青石板上传来阵阵清脆的捣衣声，震落了晶莹的露珠，也惊醒了这条古街沉睡千年的记忆。

半片街的名字，总让人想起残缺的诗句，紧随着航运码头铺陈在汀江右岸。江边有两三层高的徽派建筑，飞檐翘角，青砖黑瓦，大小高矮错落有致。檐下悬挂着红灯笼，又挑出面明黄色的“招晃”，万条垂柳萌发点点嫩芽，三几枝粉个盈盈的桃花倚在马头墙边痴笑，平添几分妩媚。

千百年来，长汀是汀州府衙所在地，依傍汀江，航运兴盛。半片街码头，就是闽粤水上丝绸之路的一粒明珠，是“上八百，下三千”货船的起点与终点。唐宋的月光曾照过这里的航运码头，汀江的浪花裹挟着玉扣纸、雕版印刷品和客家米酒，一路向南，汇入潮汕的潮声。

整条半片街商铺鳞次栉比，从码头卸下的货物堆满半边街道，船夫们喊着号子，商贾们拨着算盘，连屋檐下的燕子都仿佛衔着铜钱的声响。街上遍布着打金店、中草药铺、小吃店、剃头店、雕刻店等，真是吃穿住用行样样齐全。汀州城内外的当地人、源源不断涌进汀州的生意人、慕名的游客，踏着青石板来而复返，让半片街终日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甚至到子夜时分，街上还是灯红酒绿、人头攒动，酒客们划拳行令、推杯换盏。在汀江两岸灯火映照下，颇有些小秦淮的韵味。

半片街的砖缝里，藏着太多炽热的往事。1929年春天，红四军司令部、政治部以及后来的中共福建省委、福建省职工联合会均设于半片街。半片街成了福建苏区的政治和经济中心，也成就了汀州“红色小上海”的美名。当年，奔涌向前的汀江青碧见底，它的澄澈，一定滋润过一双双深邃的目光，润色过一个个缜密的部署。

然而，在之后几十年里，半片街沉入时光深处，沉默地望向对岸渐渐声名鹊起：店头街被评为国家历史文化名街，济川门巍峨耸立，古城墙上游人如织。只隔了一湾浅浅的汀江，半片街又怎会一直波澜不兴？依凭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它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移栽几棵高大颀长的树木，平铺上青石板路，这里建个八角亭，那里高耸“朱毛红军入闽”群雕像。现在，她一路撒欢向前了——

半片街上头，5米来宽的街面，两边整齐地耸立着两三层楼高式样统一的骑楼。有的下砖上木古意盎然，有的青砖黑瓦古朴厚重，一楼一顶，飞檐高翘。楼下建有划一的骑楼，使整条街连成两条长廊。骑楼上或住人或开店，下为人行道，过往的路人则可遮阳避雨安逸自如。街尾新设了“福街庙会”，挂满椭圆的、圆的、金鱼形各式红灯笼的灯谜门楼光彩夺目，粉的蓝的白的各色油纸伞如云似霞妙不可言。再往前走，可选购衣帽鞋袜，可新置锅碗瓢盆，连打金店也挤满了人，真是“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1500多米的长街，居然要用小半天才能尽兴踱出。

沿着木质的楼梯一路下行，临江新建了“汀水三千”风景码头，弥漫着热辣滚烫的烟火气息：白斩鸡、灯盏糕、珍珠丸、夹心肉米粉让游人挪不开脚步。对面苔青草深的古城墙上，竟然以此幕布，出现巨幅“露天电影”，通过5D全息投影，展现千年汀州的历史与文化。一幅幅生动传神的历史长卷，与汀江两岸辉煌灯光掩映下的仿古建筑相得益彰，也不必斟酌角度，随手一摄便成绝美的图片。

随便蹩进小吃店，点上一盘刚在油锅里吱吱作响的煎薯饼，配一碗墨鱼高汤氽成滚烫美味的鸡嫲、牛肉“兜汤”，那股子鲜香时时挑逗人的味蕾。再来一碗琥珀色的米酒，靠在水边木质的美人靠上，河面上有几只仿古小木船从流漂荡，耳塞欢声，目迷五色。江风徐来，直觉长空阔大，岁月静好！

耳旁一位银匠正敲打着银镯，叮当声与远处挖掘机的轰鸣交织，时光的针脚在缝合过去与未来。好似精彩剧目缓缓开幕，半片街袅袅娜娜走到人前，眉眼之间风情万种，引你轻歌曼舞进入繁花似锦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