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公禁笋
■陈文东
阿木公,这是全村人对他的尊称。这个称呼不是源于他年纪大,而是因为他辈分高。从开山鼻祖算下来,他是21代孙,村里繁衍最快的,已经到30代了。按照农村传统礼数,很多人可以叫他太公、太太公,甚至是高太公了。
阿木公原来是一名乡镇领导干部,担任过乡镇党委副书记、乡长、县委委员。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国经历三年经济困难,各地粮食歉收,民生困苦。一次返乡,阿木公得知全村600多亩农田撂荒,36个加工土纸的作坊被毁坏,心急如焚,寝食难安,于是作
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辞职,回家带领村民摆脱困境,为家乡效力。因为阿木公一贯表现好,工作出色,时任漳平县县委书记田若坚决不同意,说:别人辞职可以,你就是不能走。阿木公不死心,一连写了五封辞职报告。眼见阿木公去意已决,田若书记也没办法,最终县委研究批准了他的辞职请求,让他担任村党支部书记,同时兼任乡党委委员。
返乡后,摆在阿木公面前的首要任务是:恢复生产。除了粮食生产外,还需要抓收入。阿木公所在的村庄是名副其实的毛竹之乡,3500多亩毛竹林,是大集体时期村民们的主要经济来源。冬天挖冬笋,春天捡竹箨,夏天间伐竹子,立冬以后加工土纸,村民们的日常生活费用,包括孩子读书,生病住院,婚丧嫁娶,林林总总,基本上是从毛竹身上获取的。该村纯手工制品——土纸,远近闻名,畅销厦漳泉,供不应求。土纸制作程序繁琐,工艺复杂,费心费力,异常艰辛,但附加值很高,一根毛竹加工成土纸后,价值翻了将近20倍。抓收入,实际上就是抓土纸的产量和质量。
可是,由于贫困原因,村民盗挖春笋的现象很严重,或食用,或送客,或贩卖。三令五申,屡禁不止。阿木公很犯愁:没了春笋,哪来的竹子?没了竹子,土纸生产就是一句空话。这是周边几个村都存在的普遍问题。
怎么办呢?各村有各村的招数。据说,有的村把逮到的人推上主席台,在群众大会上做检讨;有的村采取巡逻措施,轮班上路;有一个叫坪山村的支部书记更聪明,直接“假传圣旨”:毛主席说过,坪山村的春笋是集体的,谁都不能去挖。然而,效果都不明显。上台做检讨的,开头几个觉得很难为情,慢慢地人数一多,大家也就不在乎了;搞巡逻的,顾此失彼,事倍功半;假传圣旨的,相当于皇帝的新衣,很快就露了馅。
责任所在,当干部就是解决问题的。为了杜绝盗挖春笋现象,阿木公出了个“狠招”。在一次群众大会上,阿木公郑重宣布:从今以后,谁盗挖春笋被逮到了,罚其放映电影一场,并把家里最大的那头猪杀了,分给同生产队的队员。这么严厉的措施,能够落实下去吗?村民们半信半疑,翘首以待。
没想到,真的就有人敢于以身试“法”;更没想到的是,这个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竟然是阿木公的妻子。村民们心里都在嘀咕:这下好了,看你阿木公怎么处罚?
剧情就是那么老套:阿木公自掏腰包,在学校操场上放映了一场电影,给乡亲们分享了愉快的文化盛宴;把自己家的大肥猪杀了,给同生产队的队员打了一次牙祭。
故事至此,后续情节有好几个版本:有说阿木公妻子赌气几天不煮饭;有说阿木公妻子跟他吵了一架;有说阿木公妻子气呼呼地跑回娘家了;也有说阿木公跪了一夜洗衣板。传闻很广,众说纷纭。只有一个情况,没有任何异议:村里再也没有村民盗挖春笋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到漳平市委组织部工作,老前辈苏启积得知我的老家在官田乡梅营村,便饶有兴趣地跟我攀谈:“阿木公禁笋的事,就发生在你这个村。当年全县干部大会上,县委书记专门作了通报表扬。”接着说:“阿木公跟他妻子事先串通好的,是在演双簧戏。”我“哦”的一声笑了起来。
其实,阿木公就是我父亲,他的真实姓名:陈清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