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故里情


吕庆昌

正是樱花烂漫的时节,我在乡下老家接到知青朋友阳成从福州打来的电话,甚感惊喜和亲切!好久没见到他了,也没听到他的声音了。嘘寒问暖之后,他在电话那头说:你的老家北溪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在那里下乡一年多,从1970年9月离开到现在已经半个多世纪了,不知道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接着,他询问了当年村里的一些熟人的情况,我一一向他做了介绍,告诉他其中大多数人都已经去世了。阳成听了,感叹岁月如梭,光阴不待。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想春节后找个时间回北溪去看一看,考虑到熟人少了,情况不了解,希望我能陪他一起去。

我欣然答应,并约定元宵节后,他从福州到龙岩与我会合,然后一同前往。

阳成是1969年2月下乡到大池北溪的知青,当时与他同时下乡到北溪大队(村)第一生产队的知青有27名,他们大多是龙岩地委、专署机关的干部子女。下乡后,他们分别被安排到社员(村民)家里居住。

1970年3月,我从云南回到老家当知青。开头一段时间我住在我堂叔家,阳成正好也住在我堂叔家,于是我们很快就熟悉了。

阳成比我年长五岁,又先我一年下乡,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位老练稳重、经验丰富、知识面很广的大哥。虽然他的父亲是位领导干部,但他却没有“官二代”做派,他为人谦虚随和,劳动积极,肯吃苦,善学习,插秧、锄草、挑担、耘田、割稻等各种农活都干得很好,因此,队里给他评的工分每天是7.3分(当时男知青一般是5分工,女知青一般是4分工),他在知青中很有威信,大家推荐他当知青代表。他口才很好,讲话生动,会讲许多故事。晚上没事的时候,我经常跑到他的房间里去玩,几个知青围在一盏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前,就在那跳动的灯火下,听阳成讲故事。他不仅能讲《三国》《水浒》,还会讲外国的故事,特别是福尔摩斯的侦探故事,他讲得更是绘声绘色,活灵活现,惊险神奇,扣人心弦。由于他积极肯干,表现很好,1970年9月,他成为第一批招工进城的知青,调到龙岩沉缸酒厂当了一名工人,后来他转到长汀县机械厂工作,又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上了大学,毕业后进了机关,再后来到了省城当了领导干部。

正月十八,阳成如约从福州来到龙岩,他还邀上当年与他同时下乡到北溪的闽啟、力文、成斌等五六个老知青,大家一起驱车踏上重访故里之旅。

来到当年我们一起战天斗地、摸爬滚打的北溪,第一站先到我家。老伴泡了茶,端出茶点,几位老知青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边吃边聊。老友相聚,重返故里,大家都很高兴,很激动,也都为彼此的变老而感叹不已。时隔50多年,当年朝气蓬勃的小伙子,现在全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当年数我年纪最小,而今也年逾古稀了。大家触景生情,纷纷回首当年,忆起上山下乡那段艰苦而又快乐的日子,各说当年一桩桩一幕幕难忘的往事和场景,气氛十分热烈欢畅。

按照原先我们的约定,在我家喝茶聊天留影后,我们要去看看当年知青们的住所、看望健在的老房东和几位友人。从我家出来,老知青们走在宽敞洁净的村道上,春风拂面,山花绽放。溪边的李树正吐新芽,路旁的春笋正拔节向上,大地一片勃勃生机。 一路上,不见一个荷锄牵牛的农民,却看到一辆辆轿车、工具车从身边驶过。走过一座潺潺流水的小桥,看到一个漂亮的公园,绿茵般的草地上点缀着一座典雅的亭台,蜿蜒的鹅卵石小径伸向远方,与翠绿的群山呼应连接,老知青们不禁疑惑起来:这么美!是什么景点吧?经常有游人来参观吗?

我告诉他们,村里是有一些景点,但这个时段来的客人不多,要到樱花、李花开放的时候,红心李、橘子成熟的时候,花生出产的时候,就会有许多游人到这里来打卡、采摘和购买。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来往的汽车,上面坐着的都是本地的村民。现在开春了,他们是到自己的果园、鱼塘、鸡场和菜园去干活。

知青们听了,发出一阵“啧啧”的赞叹,纷纷说:太好了!变化太大了!还说:大池的红心李和咸酥花生味道确实好,当年就很有名气。

我带着他们来到当年的住房——赞绪堂,这是一座四合院式的土木结构老房子。阳成站在他住过的小房间里,四处打量着,好像要寻找什么。良久,他深情说道,我当年就住在这个房间里,不要看它这么小,那个时候,我就是靠它遮风挡雨哟。随后他找了个凳子坐下来,请同伴用手机为他拍了一张照片。我想,他是想把小房间为他遮风挡雨过的青春岁月、如烟往事 永远留存吧。

从阳成住过的房间出来,我们经过了一个小晒谷坪,闽啟站那儿不走了,他沉思了一会儿,回忆了一件有趣的往事:当年,他是队里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队员,为了练习一个草原上骏马奔驰的舞蹈,白天出工没时间,晚上他就来到这个晒谷坪上练习,他一边跳着舞步,一边嘴里“哒哒哒、哒哒哒”地模仿马蹄声打着节拍。如此常常专注地练到深夜。有一天晚上,房东大婶闹肚子,睡了一觉爬起来上茅房,在朦胧的月光下,看见一个人影在晒谷坪上手舞足蹈地奔过来,奔过去,好像在追赶什么,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打打打”。她以为是碰到了“鬼”,吓得掉头想跑,再定睛一看,那人影竟是闽啟!她很纳闷:这后生白天好好的,咋晚上就跟疯了一样呢?要不就是得了夜游症。当她弄清了缘由后,第二天在田头把这事广播了出去,惹得满田的姑娘大嫂笑弯了腰。

跟随着闽啟的回忆,我们也大笑了一阵。接着我们去看了一位当年的房东大娘。她原来的老房子已经拆了,建了一座新房。我们来到房东大娘的新房子前,房东大娘迎出来,虽然过去了50多年,但她一眼就认出了阳成,马上叫出了他的名字。她高兴地忙前忙后,搬出了花生、糖果、地瓜干等食品招待我们。她感激地对阳成说道,阳成,你太有心了,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这么大老远赶来看我。阳成关心地问了她的一些家庭情况,身体状况。分别的时候,她嘱咐阳成以后有空要多回来看看,并反复祝福着阳成:身体健康,全家幸福!

告别了房东大娘,我们又去看望当年的妇女队长秋兰。这位当年英姿飒爽的妇女队长已经80多岁了,虽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但却神情爽朗,耳聪目明,思路清晰,她没想到阳成他们会来看她,非常激动,不断地用龙岩话说道:你们太有心了,太疼我了,今天我太高兴了!

我陪阳成还专程去看了一位老朋友。她当年是我们北溪大队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队员,一位年轻的姑娘。在路上,阳成回忆说:这姑娘名叫婷玉,当年十八岁,她人像她的名字一样亭亭玉立,脸蛋红扑扑的,长得很端庄,扎着一双又黑又粗的齐肩短辫,性格温和,做事勤快,动作麻利,称得上是我们队的“一枝花”。有一天,阳成在田里耘田,耘田耙的柄断了,刚好婷玉在附近耘田,她见状跑了过来帮阳成修。她弯下腰,把断了的那段木头敲出来,再用刀将柄的一头削细,然后装回耘田耙。整个过程,她神情专注,一气呵成,一对短辫随着她的动作前后摇动,样子非常优美动人。阳成说,几十年过去了,她当年那个模样,那个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我们的车开到了婷玉家的门口,婷玉正好从门里走出来,阳成下车迎上去,边走边喊:婷玉,你还认得我吗?

此时的婷玉,头发有些白了,早已当了奶奶,她迟疑了片刻,马上笑了,笑得很灿烂,她大声地答道:你是阳成!你今天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进到屋里,婷玉热情地招呼大家坐下,她动作麻利地搬出了许多茶点、水果,摆了一桌子,然后烧水泡茶。大家坐下来,边吃边喝边聊天。她和阳成互相询问分别这几十年的情况,说到当年的事,阳成问婷玉:有一次在田里耘田,我的耘田耙柄断了,是你帮我修好装上去的,你还记得吗?

婷玉爽朗的笑着说,当然记得。她接着说,你离开这里54年了,今天是第一次回来。30多年前,听说你在上杭县当领导的时候,有一次从我家门口路过,我没见到你。后来我一直看电视,在电视上看到了你一次。时间过得真快啊,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现在我们都老了!

大家热烈地回忆畅谈,不知不觉间快到中午了,我对婷玉说:我在饭店订了午餐,我们一起过去,大家难得见一次面,要说的话很多,就边吃边聊吧。

婷玉笑着婉言道:你们去吧,我家里还有很多事,就不去了,谢谢啦!

分别的时候,婷玉把阳成送到了汽车旁,上车前,他们掏出了手机,互相添加了对方的电话号码,婷玉真诚邀约道:抽空再回北溪来玩!

阳成点头答应:好的好的。你如果来福州,一定要联系我啊!

离开了婷玉家,我陪阳成他们沿着宽敞平坦的柏油路去参观北溪新村。当他们看到漂亮的设施齐全、充满现代气息的村民委员会办公大楼,走近一排排一座座规划有序、设计新颖、装修精美、前带花园、旁停小车的村民别墅,老知青们既惊讶又振奋,好奇地问:这些别墅里面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当我告诉他们这里住的人全是我们本地的村民、土生土长的农民时,引得他们又是一阵“啧啧”的赞叹,有两位老知青拍着大腿调侃道:哎呀!早知道北溪会变得这么好,这么漂亮,家家户户都住别墅,都开小汽车,当年我就不走了,就在这里扎根了!

大家又是一阵开心的欢笑。

中午,我们来到佳佳饭店,饭店的老板、我的侄儿把一桌地道的大池家乡酒菜摆上了餐桌。大家围坐在一起,在味蕾间继续品尝故乡。在不曾忘怀的舌尖味道中,说的最多的话题还是当年的知青生活。酒到酣处,大家用筷子敲击着碗碟,唱起了当年大池知青们都喜欢唱的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红灯记》里的唱段。后来大家还一起唱起了反映知青生活的《知青小屋》。

大家忘情地唱着,无拘无束地唱着,心潮澎湃,如痴如醉,思绪沉浸在悠扬而又豪迈的歌声之中,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个已经逝去却终身难忘的火红年代。

歌声,飘出了窗外,飞向了云空,在这片洒下了我们青春汗水的、滋养着我们蓬勃成长的、深情的红土地上,荡漾、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