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胡军 绘

■邱德昌

文化融合是文化发展与进步的标志，中国汉民族文化最善于融合其他民族文化，如佛学中国化，西方哲学中国化、西方艺术中国化等，国人均取得宝贵的探索与成果。西方油画自上世纪初进入中国一百多年来，无数的中国油画家、国画家都做过许多实验与探索，从油画中国化到中国画融入西画，不一而足。就风景油画而言，林风眠、吴冠中等前辈曾探索过一条中西合璧的艺术之路。西方油画本身，就有写实与印象派之分，西方印象派画家也曾向中国画学习艺术表现手法。艺术之美，各美其美，互融互鉴，美美与共。胡军就是闽西最具代表性的一位融西画与中国画传统的优秀油画家。

一方山水，滋养一方艺术家。闽西是个山水、人文融合的沃土，山高水长，竹林修茂，建筑独特，花岗岩、砂砾岩丹霞、喀斯特等地质地貌姿态万千，植被丰富四季变换色彩如梦如幻；客家、闽南、畲族民风融合，传统文化艺术博大精深。就绘画传统而言，清上官周、黄慎、华喦，民国至当代则有宋省予、丘沺、罗晓帆等，至今仍影响当代闽西画坛；油画方面，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有胡一川，七八十年代有邱瑞敏，新世纪有袁文彬等各领风骚。胡军就成长在这样一个画风传承不断的人文环境中，他上世纪初毕业于厦门集美艺术教育学院油画系，接受了系统的油画专业训练，在龙岩从事美术教育几年后，为了专心于绘事，毅然辞职做了职业画家。他低调而安静地生活，却激情探索油画中国化，将中国传统山水画和花鸟画的笔墨语言和意境追求融进油画创作，从写实到写意，将油画的色彩之美引向中国画的诗境之美，走出一条自己独特风格的画风：恬淡清新，意境高远。天津美院油画系主任、著名油画家袁文彬教授评之“在写意的中国绘画理念中做到了不去简单地再现自然，重神韵而轻形似，善于从自然物象中自由采撷，提炼精华，捕捉意境，以元气淋漓的笔意，气韵生动的形色构制出一幅幅意境悠远，风格清新的精彩作品。”

观胡军的风景画，尤其山水题材，深得传统山水画的精神。他善于通过传统山水画符号如水、云、岚、草木等元素来写山绘水，写山则山含神，写水则水溢情，神情兼具。诚如北宋著名山水画家郭熙《林泉高致》所云“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采，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得烟云而秀媚。”近期胡军先生深入闽西各乡村写生，以闽西乡村风景入怀，创作了系列风景画，抒情对象以山水、传统村落、古民居，其情感以乡愁为主线，画幅不大，却一眼就可以让观者安静下来，在观者看来，胡军的风景画，就是一回回动人的梦里家山，是一缕缕摄人心魂的游子归思，当然，也是一幅幅安放乡愁的田园牧歌。

胡军融合中西画风，首先是中国山水画的传统构图融合于他的油画创作当中。油画以写真为基础，焦点透视法是其视觉表达方式，而中国传统山水的构图用平远、深远、高远来表现，是散点透视，完全以自己想要的视角表现物象、营造意境。胡军就极好的利用传统中画山水画多视角的构图来表现油画作品，他笔下的村庄、房屋与山水之间的关系，置于传统国画六法之一的“经营位置”，而笔墨表现方式却以精致而多变的色彩，写意韵味十足，从远处看似国画作品，近看才始知是油画。其次是写实与写意的结合，这有点像中国花鸟画兼工带写的味道。他应用中国画笔墨虚实相生办法，不断制造色块矛盾，在反复对比中达到和谐统一，绘画语言丰富多彩。胡军的油画作品，大景、大造型采取写实，局部和细节采取写意，在大景之中又有写意的物象，虚实结合，重色块与轻色块结合，亮色块与灰色块结合，粗块面与细线条结合，正如中国画的水墨表现，浓、淡、枯、湿之变化，都在画布中得以呈现，使画面语言丰富而不杂乱。如《汀江》，俯瞰角度，是全景式构图，前景重色块写实，蕴含块与线的组合，兼明暗、轻重、浓淡之变化，一江横斜，画面向纵深伸延，是为国画的“深远法”，对岸船只与房屋，写意为主，色彩轻描淡写，远处云山与天际，则若有若无，如以水破墨，造朦胧效果，构建了一幅客家汀江渡口风情图，整幅画气韵生动，大气淋漓。有时，他干脆把油彩当成水墨，按写意花鸟的笔触出之，写人物与飞禽走兽，创作了大批花鸟题材作品，取得很好的艺术效果。如《争渡》写人物与飞禽，画面风雨交加，一老者撑着船，与水鸭争相飞渡，黑与白，绿与灰，动态十足，色彩单纯而张力顿现。

西方油画只重写真写实，不关注意境。对西画进行中国化改造最明显的特点是意境的营造，胡军是擅长营造意境的。意即诗意，境即境界。境界，又称意境，中国山水画的意境，以意造型，以形写意，山性即我性，山形即我形，山川与予神遇而变化，即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胡军重视写生，但不为写生而写生，总在写生中融入自己的情感，故而以情取舍。他常说：“写生是依靠观察、记忆、想象、认识、理解、感悟等高度概括及描绘心像的综合过程，对万物自然通过情感和视觉因素梳理之后的主观表现。”他总是以情感来写物象，选好物象以表达特定的情感，于是既师了自然造化，又表现了自己的情感心境。正如李可染先生所说的那样，“意境是艺术的灵魂，是客观事物精粹的集中，加上人的思想感悟的陶铸，即借景抒情，经过艺术加工，达到情景交融的美的境界，诗的境界，这就叫作意境。”胡军还很善于用留白来营造意境。西方油画本不空白，只有中国画最讲究留白。胡军大量风景画的构图皆重视留白，天空、流水可留白，连淡淡色彩的土地等模糊物象也可留白。他处理的“留白”，成为诗意表达最重要的手段，也因此使他的油画作品由西方风景画审美意向转向为中国传统山水画的审美意趣。同时，他极善于抓细节，善于以细节作为抒情对象，一草一木，一石一鸟，一角飞檐，一段残墙，一排瓦片，都刻画得栩栩如生，画龙点睛，为整幅作品抒情提供了令人难忘的张力，从而表达出自己以及超出自己的大众的共同情绪，读者由此产生共鸣。

不画满，不写满，画松些，点到为止，大量空白留给欣赏者来完成，从接受美学角度，这一个再创造过程，每位观者都可以调动他的生活经验来解读和释怀，这才是更大的审美空间和精神享受，这才是一幅艺术作品长久不衰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