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际间流淌的时光


□李羚

发如雪,闪亮、绵柔且光滑,一撮一翦、一缕缕从披肩布上缓缓滑落,恋恋不舍的样子。这是我第14个年头连续帮母亲修剪头发了。

72岁那年春天,母亲开始略显驼背,到了寒冬快过年的时候,驼背更是严重了。从那时开始,向来整洁爱美的母亲突然不爱出门,不爱上街,甚至也不去理发店修剪头发了,而是询问我是否能在家里帮她剪。虽然从来没有尝试过,但我还是毫不思索地欣然答应了。

那一年,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操起梳子和剪子,为母亲剪发。时年母亲头发还算浓密,虽然已经花白,但是所幸还没有全白。由于没经验,担心剪不好。虽然倍加小心谨慎,但手法始终笨拙不灵敏,剪得参差不齐,尽管几经反复梳理和修剪,效果还是着实不尽人意。

那一次,我心里感觉特别内疚、懊恼和沮丧,认为自己很没能耐,从小到大,只管一直一味地伸手接来母亲绵延无私的爱和庇护,虽然已经成家生子,接近而立之年,但感觉仍未长大,依然理所当然、日复一日地享受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却从未像母亲关爱我们那样毫无保留地好好感恩、回报母亲,连帮母亲剪个头发这等小事都整不好。然而,母亲却像期盼已久中得到玩具的孩童般满心欢喜,没有半句抱怨、挑剔之言,一边不停地鼓励我这个“新手”,一边对着镜子细细梳理,指导我哪些地方还要如何进行修剪,非常耐心。

之后,母亲一直很享受我帮她剪发,每次和我约好要帮她剪发前都会将头发洗得干干净净,梳得一丝不苟,准备工具早早地等我。每当看着母亲从容舒展开老菊般褶皱的笑脸,露出期待、开心且满足的样子,我内心不禁暖流涌动,特别的感恩和感动,总是情不自禁地大口呼吸着空气中散发出的淡淡发香。因为那是母亲怡然朴素、香香甜甜熟悉的味道。怀揣满满的爱和责任,我每次都会用心地揣摩和改进,久而久之,我的剪发手艺日趋熟稔,剪得又平、又快、又好,俨然成了母亲心仪指定的“专业剪发师”。

寒暑易节,年复一年。母亲的头发越长越慢,从起先的每个月剪一次至后来的每两个月剪一次,之后基本稳定在每季度剪一次。恍惚不经意间,坎坷而又欢腾的时光在母亲的发际间哗哗地流淌、偷偷地溜走,不知不觉中已经将母亲的浓密花白发剪到稀疏全白发,虽然很是惋怜、惆怅和无奈,但我别无他法,只能倍加珍惜每一次的剪发机会,倍加享受剪发间和母亲的每一次亲密接触,倍加珍重母女骨肉间四十多年来弥足珍贵的浓情爱意。

岁月的年轮总是匆匆作别,时光的足迹总是默默消磨,谁也无法拒绝和改变,不管愿意与否,我们只能接受并坦然面对。曾几何时,劳碌的母亲总将我从忘我嬉戏的孩童玩伴中深情唤回,在夕阳斜衬下不知疲倦地帮我清洗并修剪头发,数不清有几回。如今,时光飞逝流转,我已步入不惑之年,而母亲也已不再年轻,成为耄耋老人。

忘不了母亲艰辛劳作中由黑变花、由花变白,日渐稀落疏离的头发。记不清为母亲修平了几次余发,数不清为母亲剪落了几缕愁丝,我只是期待,更迭的时光能够走得慢些;我万般地期待,能够再有更多的14年不停地为母亲剪发,一直一直欢欣鼓舞地剪下去,让美妙纯真的时光永远在母亲的发际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