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在家乡


图为家乡石拱桥。

□ 吴志发 文/图

石子街弯弯曲曲绵延。木板房、泥墙房、青砖房鳞次栉比。溪流清盈,山林青绿,鸟儿纷飞,炊烟袅袅。古树古井古街古屋随处可见,年年岁岁古韵悠扬。这是家乡给我的老印象。

春播夏忙,秋收冬藏,从前乡下人主要靠种田为生。春日清晨,乡亲们扛犁耙赶老黄牛到田间翻泥倒浪,他们忙忙碌碌的身影定格童年眼眸。炎炎夏日,父亲常忙到黑咕隆咚才肯歇工,我不时跟着手提马灯的母亲到地里迎接他。

父亲爱喝小酒,闲暇之余,喜欢与石生头、天宝根等十几位同年叔打平伙。他们弄一只大肥兔或整几斤猪头肉,纵情猜拳喝酒,“两人好啊,五魁首啊,六六顺啊,满堂红啊”,一杯又一杯,你来我往,喝至酒壶底朝天方肯罢休。有一夜,菜已上桌,买酒者寻遍村中酒家,却拎着空壶回来。难得撮一顿,岂能无酒!父亲临时找来两瓶陈年米醋,兑上温开水,众人照样喝得有滋有味。

母亲往往在雨天或过节之日,带领孩子们推磨石,吱嘎吱嘎磨米浆磨豆浆。她熟练地蒸捆米反、蒸七层糕,或搅米冻、酿豆腐、包粽子、做芋子包和珍珠丸,有时用石臼打糍粑和捶米反子。凡煮好料,母亲都会端一大碗给邻里和妯娌们尝鲜。母亲长年累月忙里忙外的同时,总是变着法子改善七个孩子的衣食。她三十几岁那些年,曾晃晃悠悠挑起担子,在村子和曹坊集市上做些家乡小吃的小生意。

一个人骨子里对家乡的眷恋,离不开传统美食。家乡的味道如血液般自然天成流淌于身体,人生走到哪里,它们就在那里生根发芽。燕子远飞来年归,树叶黄了又添绿,忘不了的家乡,它是我生命的源头。这里寄托着父亲辛劳一辈子播撒的希望,这里守护着日夜衰老的母亲,这里也有我念念不忘的正在渐渐消失的风光。

看戏看电影看游龙,是老家往日热热闹闹的兴奋事。

“入公太”期间,村子里敲锣打鼓,各家宾朋满座,胜似过大年,夜晚好戏连台。客家人的热情好客在这一刻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来者是客,随意进入哪一户人家皆可吃饱喝足。“入公太”是连城河源十三坊的集体民俗活动,每年每村轮流祭祀闽王王审知,13年一个轮回。有一次,在村汉剧团团长吴在林老宅上演《珍珠塔》,父亲饰演家奴,员外正在恼怒,退步至座椅之际,穿高跟靴的他被凸起的钉子绊倒。父亲见状,立即改变唱词:“老爷,不要过分气恼,身体要紧啊!”同时扶起员外入座。观众丝毫未发现破绽,播放字幕的吴团长却看出其中奥妙,大赞父亲沉着老道、机智救场。

在松树岗放电影时,村民们早早抬来木板长凳抢占最佳位置。伴随着放映机上的胶片哒哒哒地转动,一束会跳舞的奇妙强光照在洁白的屏幕上。大伙与电影里的“好人”同喜同悲,对“坏人”咬牙切齿。《鸡毛信》《地道战》《喜盈门》等老电影耳熟能详。母亲根本无暇看电影,趁此人气聚焦的良机,她觅个开阔地带摆摊做小买卖,卖过糖糕米反、糖泡蛋和灯盏糕。我常围绕摊位左右,伺机吃上一口好料。

元宵之夜喜游大龙,升星、培田两村齐心协力,每家出一节灯笼和一个劳力。我负责抬鱼灯,一大群五彩斑斓的鱼虾紧随长龙尾巴摇摇曳曳。游龙途经的人家都在门口点燃一堆松枝,以表诚心欢迎。拔龙须乃当晚的重头戏,据说谁能拔得龙须,谁家就能养大肥猪。抬龙头的人时刻警惕着,只要有人一蹦一跳拔龙须,龙头就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躲闪。

随着谋生之路越走越远,我离家的日子越来越久。而今,长辈陆续离世,吾辈已入中年。石子街被水泥路取而代之,新房林立却人气渐淡。秋日偶回乡间,金色稻田已不多见,炊烟更是少得可怜。庆幸的是,村口的老香樟树依然郁郁葱葱,大田坝的石拱桥依然雄跨河源溪,古韵十足的三口井依然清泉奔涌,它们与祖屋一起默默守望着家乡。

升星村是古朴的小山村,受政府保护的众多古迹,风土人情深得我爱。时光如水不复流,根在家乡须记祖,忘不了的升星,它是我成长的摇篮。这里有我熟悉的山山水水,有家人们的无数欢声笑语,有世代传承的家风民俗。

祖辈们奋斗在这里,父亲的灵魂在这里,我的根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