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水而生


□ 李迎春

水在这里不急不缓地流过,淌过上百米的河滩,涉过几十米的深潭,有时是波光粼粼的水镜,有时是深蓝蓝的一片。水就像自家的人,那个永远长不大的男孩,在这片碧空蓝天下变换着不同姿态,有时伸着懒腰,有时又匆匆赶路,甚至还常常唱着跑调的歌谣,让群山也跟着发笑。

水的名字叫汀江,在江边的人有时把它叫着江,有时把它叫着河。支流叫小河,而它自己就是大河了。自宋以来,因为航道的疏通,汀江岸边人丁兴旺,码头集市熙熙攘攘。在这些繁华的水岸边,有两个响当当的地方:官庄与回龙。

官庄原来不叫官庄,古属上杭县平安里。随着水运航道的兴起,这里逐渐成为上杭、永定至汀州的必经之路,官道也应运而生。这段沿着河流延伸的官道上,蓝屋驿、回龙铺成为官员歇息换乘的重要地段。官道上往来的官员常膳宿于此,蓝屋驿渐渐俗化为官庄,并泛指整个片区。而上游的回龙,虽然相距不远,但由于水运的发达,竟也自成一体,与官庄一道声名远扬。新中国成立后,虽然回龙并入官庄版图,但是在乡亲们看来,回龙还是那条在水中奔腾的龙,保持着它独特的存在。

回龙和红石两个村庄隔江而立,相互守望,像被父母拆散的恋人,又像是怀春的初恋,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回龙村有妈祖庙。从汀江码头下来,沿着长长的台阶缓缓而上,一抬头就可看见端庄古朴的石雕牌坊和飞檐翘角的妈祖庙,在迎接归来的乡民。妈祖庙建于清乾隆三年(1738),迄今已有280多年的历史。妈祖庙的对岸,是红石村的白石角码头。码头依旧是巨大的条石铺成,年复一年便有了岁月的凹凸钝锉,像男人经受过的磨砺。然而最动人心魄的是房子。一排排临江站立的房子,由一块块鹅卵石砌成,石头之间的缝隙抹上石灰。为了防水,房子的底层都垒得很高,房子一高就显得瘦长。于是,瘦长瘦长的鹅卵石房子紧挨在一起,屋顶是黑瓦,身上是白灰相间的墙体。在江边的时间久了,这些房子显得斑驳陆离,年代感自然就透了出来。从对岸看去,白石角就像一幅油画,美得不像是现实中的场景。

如果岁月静好,也许回龙和红石就这么默默相守,并不被更多人知晓。然而,属于它们的时间终于来到了。1930年12月,被战事打乱的乡村再次热闹起来。来自汀江流域的船工代表一个个驾着乌篷船,从上游或下游急驰而至,在回龙码头匆匆靠岸,径直下船,顾不上水花溅湿裤腿,气喘吁吁地跑上台阶,直达旁边的友祥公祠,参加闽西篷船工人第一次代表大会。船工代表个个神情激昂,兴奋地讨论着即将成立的篷船工会,争论着属于他们的权利与义务。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保障工人权益,闽西篷船工会将办公地点设在了对岸的白石角。从此,回龙和红石成为闽西篷船工人的家,也成为篷船工人的战斗堡垒。1931年秋,不断壮大的闽西篷船工会改称为闽西木船工会。1932年2月,在原闽西木船工会的基础上成立福建省木船工会,办公地点仍设在白石角。福建省木船工会发展壮大后,成为闽西人数最多的工会组织,一共有7000多人。小小的白石角人头攒动,将散落在闽西各条江河上的船工们联系在一起,一次次出色地完成了苏区运输的重要任务,在支前和参军参战方面做出突出成绩。

官庄也在这一时期走进了革命的中心区域。一封泛黄的福建省苏维埃政府通知还原了那段历史。那是1932年6月13日,福建省苏维埃政府发出副标题为“关于各军致军委会信直接送官庄站”的通知,指出“兹值革命向外发展,军事紧张之时,各方面的消息连(联)络,尤属重要。现在所有各军致军委会的信,烦通知各级政府各交通站,都送到官庄站为要。”原来,此段时间正是朱德、王稼祥等中革军委领导移师官庄,并与从漳州得胜归来的毛泽东、叶剑英会合的重要时刻。6月8日,中革军委和东路军在官庄召开军事会议,总结红军入漳州作战的经验,决定回师赣南打击敌军。此时的官庄,驻扎了将近2万名的红军官兵。为了保障这一大规模军事行动和协同指挥,官庄成为军事通信的枢纽站点。虽然随着大部队的入赣作战,官庄很快完成历史使命,但是这段历史使它的红色变得更加鲜艳夺目。

近水楼台先得月。因为水,使官庄、回龙这样的村庄成为率先接受革命浪潮的前沿地区。1927年秋,南昌起义部队由汀入杭,第一站到达的正是回龙、官庄,正在打工的刘忠接触到了革命思想,后来毅然参加红军,成为开国中将。中央苏区时期,毛泽东、朱德率领红军队伍一次次来到官庄,吴富莲等官庄儿女也在革命洪流中迅速成长,义无反顾地成为革命的先锋,在枪林弹雨中书写青春热血。像汀江水一样的官庄儿女,有水的柔情,更有浪的激昂,歌咏着生命的乐章,一路闯荡,誓不回头。

在官庄的汀水畔,我倾听着江水拍岸的回声,看见江与岸亲昵的嬉戏拥抱,仿佛一切都已远去,又一切都在眼前。因水而生,岸上的官庄青春依旧,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