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裁缝”写传奇
——寻访原长汀红军被服厂负责人赖少青的家庭往事
□王坚 文/图
“我的军旅生涯和谋生技艺,都来自父亲的传承和影响。”2021年9月2日,长汀县城东郊一座普通的民房内,89岁高龄的抗美援朝老战士赖耀辉,佩戴着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轻声诉说着记忆里的家庭往事。
参与制作第一套红军服装
“我的父亲赖少青原籍长汀县濯田镇长校村,祖父早年在城里做小贩,挑担卖瓜子花生。父亲少年时期读过私塾,有初小文化水平。因为家庭困难,辍学后在店头街修子成师傅的裁缝店学手艺。他为人朴实勤快,裁缝手艺好,慢慢地结识了许多年龄相近的知心朋友。1927年,南昌起义部队帮助长汀建立了地下党支部,店头街段屋的段奋夫、毛屋的毛钟鸣等人,是长汀党组织早期的负责人。穷苦出身的父亲在他们的宣传发动下,逐渐接受革命思想,积极参与地下活动。
“1929年3月,毛泽东、朱德率领红四军打下了汀州城,没收了军阀郭凤鸣的被服厂。长汀党组织公开活动,动员汀州城里的裁缝工人为红军服务。这一年,父亲20岁,亲身参加了红军第一套制式军装的制作。听父亲说,红军被服厂起初设在城里四角井(现为长汀客家宾馆)一家商铺的楼下。后来又在城郊的草坪村和城区的万寿宫(现为县建设局)办过厂。当时,被服厂还成立了一支10多人的工人纠察队。我小时候见过父亲的三角形红布胸章,上面写着纠察队员等字样。父亲说,当年为了打破国民党对苏区的经济封锁,被服厂的纠察队员经常要到城乡接合部巡查,防止有人私自贩卖食盐、布匹、药品等紧缺物资,增加苏维埃政府的税收。
“1934年10月,中央主力红军实行战略大转移。长汀红军被服厂接到命令,紧急赶制几千套军装。父亲带着全厂工人日夜赶工,如期完成了任务。父亲原本要跟随大部队去长征,走到江西瑞金时,因为膝盖痛风发作,无法行军,经部队同意留在沙洲坝当地群众家治疗。中央苏区沦陷后,国民党部队大肆搜捕红军工作人员,父亲被迫转移到漳州的南靖一带,继续以裁缝为业。利用开店为掩护,联络从长汀疏散到当地的革命同志,和长汀地下党负责人游荣长、钟德标等人保持着密切联系。直到1937年第二次国共合作后,父亲才返回长汀。1938年春天,张鼎丞率领闽西南红军组建的新四军二支队北上抗日,途经汀州城,驻扎了一段时间。当时,父亲奉命动员10多个裁缝师傅成立被服厂,父亲任厂长,广东人刘广任副厂长,永定人胡伟当书记。1949年底,长汀县城解放后,在水东街曲弯头原同茂昌店成立服装厂,有十几架缝纫机同时工作。父亲担任县手工业公会主席,一直从事裁缝职业。”
永生难忘为毛主席做新衣
“父亲于1909年出生,1986年病逝,享年77岁。母亲陈碧英比父亲小3岁,也是红军被服厂的工人,主要负责钉纽扣。他们终生以裁缝为业,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与共产党和红军结下了不解之缘,继而投身革命事业,为自己的平凡人生增加了分量。苏区时期,父母亲在汀州城里见过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刘少奇等众多老一辈革命领袖,得到他们的关心教导。父亲一生最引以为荣的,是亲手给毛泽东主席做过新衣。
“1932年春夏之交,红军攻打漳州胜利返回闽西根据地,时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主席的毛泽东,因长期劳累过度生病吐血,来到汀州城的老古井治病休养。当时,毛泽东主席和夫人贺子珍住在北山(卧龙山)脚下的新安楼,由傅连暲负责医疗保障工作。毛主席在汀州城治病休养期间,还不忘调查研究,关心群众生活,深受汀州人民的爱戴。汀州的各级红色政权和革命组织,通过不同的方式向尊敬的毛主席表达敬意。父亲虽然才23岁,但裁缝手艺精巧,老式的、新式的衣服都会做。因此,他接受了党组织交给的一项特殊任务,为毛主席做一套新衣。
“父亲精心挑选了一块布料,按照毛主席的身材设计裁剪了一套有四个口袋的中山装,母亲负责为新衣服钉纽扣。新衣服做好后,父亲一遍遍地精心熨平,小心翼翼地叠好,用加厚的玉扣纸仔细包好。母亲特别交代说,毛主席的新衣服是父亲骑马亲手送到新安楼的。当时,红军被服厂只有父亲有配一匹马。平时父亲很少骑,那天情况特殊,父亲怕好不容易熨好的新衣弄皱了,所以才快马加鞭送到毛主席住处。母亲说父亲对此事郑重其事,甚至还有些紧张,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父亲一生严谨细致,对革命工作严守保密规则。曾在龙岩地区行署任职的老战友胡伟,每次来长汀都要和父亲促膝长谈。父亲生前曾受到不公正待遇,多亏胡伟叔叔亲自为他作证,后来组织部门下文恢复了父亲的政治名誉。父亲的遗物中,有一本《中国救国军》的石印老书。这本书可能是抗战时期,父亲买来阅读了解时局发展的。其实,父亲一生为许多社会名流做过新衣,但他从不张扬自诩。厦门大学内迁长汀时,萨本栋校长也住在新安楼,曾经慕名请父亲做过一套西服。”
子承父志豪迈跨过鸭绿江
“对于父亲而言,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是他一生的遗憾。因此,当我提出要参加解放军时,父亲尽管舍不得我这个独子,却没有阻止我步入军营。1950年,龙岩军分区警备8团团长游梅耀率部在闽西地区剿匪。我打听到警备团团部在水东街大井头、纸行老板童少青的家里驻扎,就立即前往报名参军。那年我18岁,个子小,军装太大只能将就往身上套,领到一支老旧的单响枪。4月份,团部命令我在水东桥下乘船,沿着汀江南下到濯田的美西码头下船,到7连当文书。当时的7连连长姓熊,是广东人。部队正在武平和长汀交界山区搜捕土匪头子潘美庆。
“1951年6月,我团接到上级命令,从长汀步行到龙岩,部队全部更换装备,原来的胸章换成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新胸章。随后,我们坐上又闷又热的‘猪笼车’(战友们戏称)北上。到达东北,部队补充了长筒靴、马肉、牛肉、辣椒、白酒等物资。沿途站点有炊事员挑着做好的稀饭、干饭给我们吃,我们用搪瓷碗吃粥。长途行军常遭到敌人空袭,情况紧迫时,我们就用布袋装干饭,两头抽紧绑在裤腰上,等安全了再慢慢吃。不知道经过了几天几夜的行程,下车时,看到朝鲜妇女身材高大,穿着宽大的长衫,我们都觉得新奇。朝鲜的冬天实在冷,刚从深井里吊起来的水,一会儿就结冰了,这是我们南方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长期在连首长身边,自我要求严格,对后进战士也敢于批评,所以大家有点怕我。再加上我是高度近视眼,战友们都叫我‘眼镜佬’。部队在朝鲜大大小小打了很多仗,战场上炮火连天响,随时都有流血牺牲,光长汀籍的战友就牺牲了十几个。开始打仗时,我们很多人用的还是日本的三八大盖,这种步枪枪身太长,经常打得人膝盖痛。第二年,上级给我们换发了‘拗头子’的美式步枪,每人四个美式手榴弹。这种手榴弹可以一手抓两个,同时扔出后,爆炸威力大。我们拿着新步枪上阵地,手雷也拿出两个,战斗打了一个多钟头就结束了,美军撤退了。部队得胜回营,马上进行作风纪律整顿,禁止和朝鲜群众接触,防止侵犯朝鲜人民利益。1952年春,我们部队奉命回到祖国怀抱。由于个人身体原因,我离开部队,转业回乡参加和平建设。”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当年近九旬的赖耀辉老人高声唱起深藏心田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时,青春的光芒又一次焕发在他的眉宇之间。这一刻,作为曾经的战士,老人锐利而自豪的目光,给我留下了生动难忘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