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过梅花山


□欣桐

霜降节气,在龙岩,在梅花山,一派葱茏。

大片的绿,和着雾气,夹着秋雨,在山峦间的飞舞。坐上缆车从空中俯览一座山,真是奇妙的视角——山、树、云、房屋都从脚下飞过,迷雾翻滚,四野如洗。各种层次的色彩扑面而来,如同画家打翻了调色盘,淡黄、浅红、黛绿、姜黄等色彩交织在一起——樟树叶已红,芙蓉花正盛,毛竹碧绿如玉,桂花粒粒金黄,好一派闽西秋景。

得知所到的乡镇名为“步云乡”,暗暗为这个名字喝彩,一个踏在云上的地方,会以怎样的风姿绰约来迎接我们呢?

秋风乍起,滚动的雾,飞蓬旋转,带着一份遗世独立的意味。地面上,小小的房屋,收割后的稻草垛堆在田地里,雾霭中,田埂上站着两个对视的稻草人,都穿着红衫子,戴头笠的大脑袋,静静地伫立于塬上,像寂寞的诗人。

山树对峙,人山对看,崇山丛林被我们俯揽入怀,原来,“两岸青山相对出”的场景不仅仅只在江上,也在山里。

行至半山腰,前往红豆杉生态园,雨和雾随我们同行。

小桥,溪水,鸟儿在远远的林子深处鸣叫,夹着松风阵阵,雨大了,骤然落在伞面上,转动伞柄雨花四溅,地面上,湿漉漉的,紧紧包裹着一层碧青苔藓的古树立于眼前,这身形巨大的树,远望,似穿了件绿衣裳,近之,绿茸茸,湿润柔软。苔藓卑微,从来不受人们待见。清代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写道:“苔者,至贱易生之物”。并写《养苔》诗云:“汲水培苔浅却池,邻翁尽日笑人痴。未成斑藓浑难待,绕砌频呼绿拗儿。”在大自然中,苔藓连配角也不是,它表现出迥异的生活形态。悄悄生,静静长,有一种隐忍的气质,不与树木争强,如同眼前依附于古树的苔藓,孤独地演绎着它独有的生命故事。

梅花山国家森林公园近300亩的原始森林里,密集地耸立着1000多株南方红豆杉,眼及之处全是树,大树,小树,各类树都有标识身份牌,枫香树、阿丁枫树、福建柏、浙江润楠、猴欢喜、枳椇、山毛榉、甜楮、乐东拟单性兰等常绿阔叶林。

我站在木栈道上停了下来,雾在雨中晕染开来,一团团,一缕缕,缠绕着山,像一片云,逸出人的视野。

从没有见过这样古老,这样繁盛的山林,每走一段就会与千年古树不期而遇。一根根,一树树,纵横交错的森森树木,把时间和空间隔断,唯有隐隐的天空愈加远离,愈加高远。

我曾在北方生活过两年,一入秋,树叶就纷纷落下,光秃秃的山,除却松树、冬青外,很少有四季常青的,所以,冬日,北方的山,也荒凉,也干枯。

本是冬日荒凉的季节,位于福建闽西的龙岩,梅花山山顶戴着的雾,又得名“戴帽山”。山高1800多米,登高望天:树,繁茂似林海,从从容容站成一道风景,活成一种态度,无论山风,雷电,岿然不倒,岚风过处,唰唰生响,以千年之恣,成为高山之骨,丛林之梁。

千年即千岁,这山中千年以上的红豆杉有30余株,成为谁家添丁加喜都要来祭拜的树神。何其幸运,辛丑年的深秋遇见这两棵红豆杉树王,树周长大约8米,胸径超过2.5米,树龄大约在1700年左右,树高50余米。因其并列生长被称之为“连理树”。

我们都知道红豆杉是经过了第四纪冰川遗留下来的古老树种,生长非常缓慢,一年只长1.5~3厘米,要长成参天大树,真真是岁月无敌啊……

我仔细摩挲那树杆,龟裂的纹理写着千年年轮,两棵树的树身紧紧靠在一起,想必泥土之下的树根早已长为一体,不分你我,互相依附,才得以共结连理,才得以抓牢大地,长成山中古老的传奇。

山路弯弯,树叶堆积,踏在上面发出喳喳声响。路面上落有好些樟树叶,深色,微红,淡黄加微红的叶片散落于荒野,我捡了几片叶子收于袋中。树叶干了,可以夹在书页里当书签,我总觉得叶脉里记录着一棵树的春夏秋冬。有时候给友人寄信,总喜欢夹片树叶寄给她,这种千里送鹅毛的文艺行为,却总是让友人们欢喜,因为,我会在信中写道:这是在何时何地捡的树叶,想必友人会在某个夜晚翻书时,与我一样,想起捡这树叶的季节,打开记忆的闸门,忆起当时景,忆起当时人……

霜降时节,山中轻寒,气温居然降至9摄氏度,住的民宿里开着暖气,泡了一壶茶,站在窗前看屋檐落下的雨帘。“雨,像银灰色粘湿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这是张爱玲笔下的雨吗?

秋雨缠绵,茶水氤氲,远远有狗叫声传来,在黑夜中有些突兀的凶猛……听闻,元旦前后,梅花山上的千亩梅花盛开,而梅花开时,离新年就不远了,与友人相约再来看梅,喝梅子酒,学宋人林蒲,看梅影点点,享暗香浮动,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有时放浪形骸也是极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