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过年“迟”年猪


□温伟民

客家人自迁徙到闽以来,对过年都十分看重,筚路蓝缕的岁月,甚至从年头就开始筹划到年尾。时令一到冬月,父老乡亲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中,时不时就扯着到一个话题:过大年有猪“迟”吗?(客家人嫌“杀”字不吉改“迟”。与古代“凌迟”相通。客家方言“迟猪”倒也贴切)或是年猪肉订在谁家啊?还是年二十七八到市场现买……

一过腊月二十五入“年界”。每家每户都渐渐弥漫着入了年界,搞卫生、办年货、蒸年羔的气息。

“有钱没钱,养只猪过年”。在那贫苦的岁月里,家里养只猪过年吃用,确实能够解决不少难题。记忆中周末从县城放学回家,在灶台帮母亲烧火唠家常时,总听她自言自语“杀头猪过年,扣掉自己吃的,你们兄弟几个过年的衣服、上学的学费都有了着落”。如今再回忆起母亲的话语,确实很难想象,那个连温饱都难保的时代,倾注全身心养育我们的父母要多难有多难……

说到杀年猪,在客家还是比较隆重又古朴的家俗。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杀猪匠,因为自己会这门手艺,总是在挑在年二十六七,子女都回到家的第二天。杀猪那一天,父母总是早早起来,把一大锅水烧开,等待帮忙的叔伯们到来。看着赶出猪圈的肥猪,慢悠悠地来到比较开阔的堂屋,一位身强力壮的叔叔,快准狠地提抓起猪的一只后脚,大家一哄而上,揪耳朵、抓尾巴、边抬边拉,忙得不亦乐乎。看热闹的孩子们围着转圈,猪的叫声、孩子的笑声、大人的呵斥声凝成一种特有的交响曲。

当结实的男人们把猪抬上厚实的木凳上,母亲端来一个大盆,撒上一把精盐。父亲弯下腰右手拿起刀,左手抓紧猪嘴,以娴熟的动作,在准确的部位把尖刀捅进猪的喉咙,可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红的一股血喷溅而出,溅在裁好的草纸上,再将汩汩流出的血溅入大盆,那撕心裂肺的嚎叫,从高到低渐渐没了气息,猪蹄渐渐地张开。当一瓢清水冲向血盆,父亲用洗净的手把盆里猪血使劲搅起泡后,端在一边等待血的凝固……

父亲虔诚地点燃几炷香,祭祀着各路天神后;再把几张血纸贴在猪圈、牛圈、谷仓……我好奇地问,父亲只给我“小孩不懂”四个字。当滚烫的开水倒进装猪的木盆里,叔叔们动作敏捷、利索地在浸泡中翻滚、刨毛、半个小时工夫煺毛完成抬上屠桌,等待父亲开膛剖腹。当暗紫的猪肝、雪白的板油、红润的瘦肉,还有热气的内脏清离以后,便开始割下猪头、剥离排骨、龙脊,剔脚骨、翻肠、洗肚……

母亲在灶台前耐心地把猪血煮成血块,这是一门技术活,掌握怎样的火候下锅焯水让猪血既成块又鲜嫩是母亲的拿手好戏。接下来厨房开始烹调丰盛的早餐,炉子在炭火中翻滚着猪肝粉肠,锅里是馋人的五花肉,屋子里充满了飘香的味道。

早席开始,参加杀猪的叔叔等长辈在大厅入席,父亲高兴地发烟、敬酒。孩子们被打发了在另一桌,一个个捧着小碗,吃得满嘴油腻。而母亲还在厨房里不停地忙里忙外……

如今很难想象,那时候的一头猪很可能一家大小的衣服、孩子的学费,大半年的柴米油盐的日常花费。所以,每家每户对自养猪都十分善待。一旦猪得病死了,大人们都会伤心难过和惋惜,因为,不少事先盘算好的计划将付之东流。

现在,家家养猪早已成为过去。大家既嫌麻烦又嫌挣不了几个钱,还污染环境。现在过年,大不了自己或几家合买头猪自己杀,图个新鲜。如今,在外工作时间长了,一临近过年,儿时“入年界、迟年猪”那种场景,虽然已越来越难得见到,但在我的记忆中却历久弥新。

如今,日子好了,父母却老了,从原来的“愁过年”到“盼过年”。老人们心愿只一个,希望在外生活工作的子女,年年过年能回家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