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记忆


□戴春兰

如果乡愁有味道,那一定是年味。

一进入腊月,每个客家城镇的大街小巷都暗香浮动,引逗你翕动鼻翼驻足细品:噼里啪啦的是在烧大块,鲜香甜美的是炰糈,清新素雅的则是炸豆腐……站在熙熙攘攘的水泥森林里,你禁不住热泪盈眶——记忆的门,开了;故乡的门,也开了。

客家人过年,烧大块是必不可少的。我一直都佩服发明烧大块及各种炸料做法的先祖,从保鲜技术落后的古代一路走来,带给后人几多美味与回忆。

瞧了日脚不错,家中布娘扯上男人忙着上街来回比量,必挑那“从年头喂到年尾”的土家猪肉,才买下上好五花肉回家。把肉切成巴掌大块,温火炆至七八分熟捞起锅,浓郁的肉香能让过往行人直吞口水。肉汤留作晚上煮咸粥,配些红萝卜丝香菇片,撒些小葱,鲜美无比。这一边,啤酒加入适量盐,细细抹在肉上,大灶上把油烧热,倒入肉块,锅内便噼里啪啦火爆起来,油星四溅,分外热闹。急用锅盖盖好,免得溅到身上。等声音转小,又要翻动再烧。这样烧出的烧大块,肉皮酥软,色泽金黄,肥而不腻。正月里待客,炒冬笋,蒸梅菜,炆萝卜、菜心,真是百吃不厌。

炸肉更令人称道。前腿夹心肉切成片,拌入盐,撒上地瓜粉,抓均匀,抓紧实。母亲还会加点食醋,去腥,也更香脆,放入油锅中炸熟即可。起锅便吃,香酥浓郁,留待客来时与粉皮子、粉干或豆腐丸同煮,汤鲜味美,新鲜猪肉实不能相比。年过古稀的母亲每年都会做许多炸肉,细细用保鲜袋装好,分送给我们兄妹。

最让孩子们雀跃渴盼的当属炰糈。将糯米粉和上红糖(比用白糖的喜庆)拌匀,像和面一样边加温水边用力搓揉,最后团成一个大圆球,放在簸箕一角,用湿布盖上,以免干裂。家人团坐,孩子们也嘻嘻哈哈凑上前来帮忙。从圆球上揪下一团,先揉圆润,再轻轻搓成香蕉模样的圆条形,一根根整齐地排好队。静等油锅起了“金鱼泡”,红活圆实的手捏起两端,一根一根轻轻地放进锅里,眼见得炰糈慢慢从锅底浮起,忙用筷子慢慢翻动,等一整锅都被炸得金黄蓬松,再用筷子夹到漏勺里沥干油分。

刚出锅的炰糈如太阳般金黄透亮,色泽诱人。性急的孩子抓起一根,嘟起小嘴紧吹慢吹,迫不及待一咬,“吱——”的一声,表皮酥脆,内里软糯,满嘴流油,清甜得如同回荡在乡间田野的童谣。

炸好的炰糈会被安放在一个个坛子里,抬到堂屋,冷却下来,炰糈收缩,里面的油慢慢溢出来,漫过炰糈,这样的炰糈能吃到农历三月都不会长霉变质。往后累了,饿了,孩子便溜进来抓根炰糈就啃。更多的留来待客。装出一盘蒸得稀软,筷子一夹送到嘴里,居然能像吃比萨一样拉出长丝,甜软细腻,更受欢迎。老古话赞炰糈曰:“筷子般长,芝麻般香,软过棉絮,甜过蜜糖,筷子一响,食个精光。”

长汀是闻名遐迩的“豆腐城”,炸豆腐角、蒸豆腐丸实不稀奇,我三洲老家的“漾豆腐饺”令人拍案叫绝。将四角见方的白豆腐干,对半剖开成三角形,小心地用小刀居中一划,微裂开缝,塞进肉馅,抹平放好。手脚要轻巧,既要饱满又不能撑破豆腐干,最考验手脚功夫。氽汤或者炸着吃,一个个白豆腐饺漂在汤面上,犹如一片片张开的小小的帆,配点青翠的葱花,那股子食物的原香,能让你的胃口訇然打开。

灯盏糕、芋头丝,还有做下酒小菜的炸花生、炸豆子,每一样都外酥里嫩,咬在嘴里嘎嘣脆,酥香浓烈,流连唇齿间,一吃就任谁也停不了口。怕上火?细心的妇娘早就炆好豆腐排骨汤,再倒些茶油,保管你火不怕!

往往上灯时分,布娘们才能洗净锅灶,用围裙擦净手走出厨房,听着家人的称赞,脸上早笑成了花。也一定记得各样拣一点,用陶盆盛出满满的一盆,堆得高山一般,差年幼的孩子送到各家各户去。孩子们小心翼翼地盯着手中的陶盆,跨出石条门槛,踩过青石板路,绕开狂吠的大黄狗,进门喊着叔婶伯婆,再收下真诚的感谢夸赞回家,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得意。别人家炸时,也会送些过来品尝。那浓浓的乡情,那淳朴的笑脸,清晰地镌刻在你生命的底片上。

于是,在香樟树斑驳的树影里,一阵阵汹涌澎湃的年味渐渐将你淹没,团圆的热望如春风一样浩荡活跃,扯着你翻越千山万水,再一次叩响故乡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