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老师走了五年了


□吴子林

时间真是毫不留情。

才一转眼,童老师走了五年了!

这五年里,有诸多的失意,有诸多的缺憾。还好,它们都随风而去。

自己渐渐的没了脾气,估计老境将至吧!

更可怕的是记忆!

5月14日,昏昏沉沉地从睡梦中醒来,竟误以为是童老师去世的日子。百般羞愧,只好痛骂自己“老糊涂”!为了“赎罪”,在“童门”微信群里表示要写一篇文章。不曾想,一写竟写成了一万七千字的论文。

微信语音那头,赵勇兄笑着说:要不,您再写篇短文?

想了想,我就应承下来了。

我每年都回老家——福建连城,到童老师墓前上香、叩头,然后坐下,悄悄地诉说:

“像树根对落叶的追忆/像码头对流水的情意/人老了/梦见的都是自己最亲的人……在京城待了六十年/在故乡待了十七年/你还是回到了家乡/跟这里世代的人们一样/回到泥土的深处/你在大地已漂泊太久。”(《当你老了》)

“我们/都是大山的子民/都在探寻永恒贯穿一生/你我都是故人……远方啊远方/再远/就是他乡或异乡……远方有多远呢/抵达即远方。”(《远方》)

“时光是老猎手/轻易劫走了盛装的青春/一段饱满的日子/在暗夜里独自思想/睥睨喧嚣时代的花边/鬓角不经意间就白了……每个人都是过客/每个人都无法特赦/人世的艰辛/你引领我们这些时代的弃儿/高贵地活着 然后/谦卑地离去。”(《北行记》)

“你/一个拾捡贝壳的孩子/神情和蔼地回来/一身洁净地回来/静卧/寺背山的山腰/武夷余脉的臂弯/兄弟般的群山怀抱着你//你终于和亲人毗邻而居/却与我们间隔一生//不能自已的我/一闭眼 满耳/千山群鸟的鸣啭。”(《寺背山》)

“雨后/天空被拧干了……隔着田埂/散发泥土气息的农人/有一句?没一句/不急不慢地说着方言土语/稻田的金黄/濡染了山村的颜色……一直不敢面对你的墓碑/懦弱?羞愧?抑或/汩汩而生的忧伤……一缕淡淡青烟缓缓升起/在天空这个湛蓝色的火盆里/正午的太阳 成了/一枚渐渐烧卷了的纸钱。”(《唱坟》)

“世界的迷宫是空间/它的出口是时间//人到中年/是半开的时间/迄今未能与世界言和/或是?找到/与时代握手的方式/只能在诗里寻觅自己/或是效仿你/在山穷水尽时/回到故乡/收起身上所有的光芒/行走在与世无争的山谷/溪水清清 可以/濯衣 可以/濯足……世界淡了/淡成淡紫色的远山/淡成虚空的浮云。”(《中年之心》)

是的,这些年,自己写下了这些诗,在一行行诗句里寻觅自己,更是在与童老师“聊聊”这个世界,“聊聊”未来的路——这是我的文学生活中重要的篇章。

此外,便是不时回读跟童老师往来的邮件。

2015年6月14日,童老师遽然离开我们后,待心情稍微平复了些,我随即下载了与童老师所有的电子邮件往来,总计1万余字。

最后的邮件往来是2015年2月8日晚。童老师给我连续发了三次电子邮件,主要转发了与王蒙、徐中玉、钱谷融、郭预衡、莫言、余华夫妇等人的合影,因《童庆炳评传》一书已确定由黄山书社出版,我正为本书配一批照片。在22:08的邮件里,童老师说:“评传越改越好,我十分满意。”读了这句,我的眼眶就湿了,想起几天前童老师在邮件里说了句:“毕竟同乡,毕竟师生,毕竟朋友。”我知道,这是童老师对我的勉励之辞,但仍心潮起伏、激动不已……

从2009年开始写童老师的评传,然而学养有限,自己一直不满意,只能是反复修改、不断完善,感觉又写了一篇博士论文似的。在撰写评传的五六年里,我总是不停向童老师咨询些历史细节,童老师但凡想起了什么就直接打电话告诉我。有好几次,常常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因为握太久,座机话筒都热得滚烫的。2014年12月22日的邮件里,童老师写道:“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不能做,或做得很慢。”这让我很是感伤,我读出了童老师暮年的心境。或许,二三十年后自己也是这样吧。我总是跟童老师说:“有什么我能做的,您就告诉我,交我做吧!”

在我的所有电子邮箱里,能找到的最早一封是2006年8月12日15:37的邮件:“子林:你好!你的文章写得不错,摆事实,讲道理,有一定的理论力度。个别地方可以再考虑。我在你的文章中,用红色的字注明了,请你再斟酌一下。”那时,我加入了某个理论问题的论争,文章写好后请童老师帮我把把关。童老师看得很细,提出不少好的建议,按照这些建议一一修正,文章改好我就投出去发表了。又如2008年10月30日11:12的邮件:“子林:你好!你的文章我认真看了一遍。我做了一点订正与个别的补充,这些地方都用红字标示出来了。我总的感觉是文章有点芜杂,似可写得更简明一些……”能够成为童老师的学生,真的很幸福。像我尽管毕业多年了,仍总能随时得到童老师的指导和帮助,好几篇论文都是经过童老师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批改。

当然,如果我做得不好,童老师会立马指出来。如,有段时间出手过快,我发表的论文确实稍多了些。在2013年7月6日16:48的邮件里,童老师就直截了当地说:“一个学者一生,不要写太多的东西。每五年集中于一本书就可以了,要做得深入、深刻,寻找到自己的方法。有机会你再来我家,还可以谈谈。”有时批评得更厉害了一些,大概担心我心里承受不了,批评之后就补上一句:“因为我是你的老师,才写这几句话。”

童老师说过:“对待同事要有一颗善心,对待学生要有一颗爱心。”

在童老师心里,我们这些学生永远是自己的孩子;而我们则把童老师当作自己的老父亲,受了委屈都会向他倾诉。

有一回,我受到极不公正的待遇,心灰意冷,万分沮丧,便一五一十向童老师汇报。童老师当天就回复邮件,安慰我说:“以我一生的经历看,人的一生都要遭遇挫折的,没有一个人会一帆风顺。问题是我们自己要平静一点。时间是无情的。多少年后,谁是真的,谁是假的,自会分晓。我一生受过三次打击:1963年被打成走‘白专’道路,被批判一个月,直到得了肺炎,才算作罢。第二次是‘文革’初期因为替曾恬写了半张大字报,被打成‘反革命’,那时真想回老家种地。第三次1990年评博导,硬是在第一轮通过后,在复审的第二轮,名字被教育部XXX用涂改液涂掉。这几次,我都生气过,跟你现在一样。但谁对谁错,都是很快显示出来了。……我的忠告是:随他们去吧,还是要走自己的路!”在童老师的疏导开解下,我渐渐走出了那次人生的低谷。

童老师走后,我写了一首长诗,发表在《诗歌月刊》2015年第8期。这首诗有60章,题为《你就在我们身边——敬献恩师童庆炳先生》,表达了自己对恩师的感激与不舍;试择其中几章以表无尽的想念——

八十个春秋

遨游在自己的世界

为学术 为学生

就是你生命的全部意义

我们 这些时代的弃儿

带了那隔世的记忆

从你生命里采集火种

享用你的清辉 辐射

体温 心跳 诗情

构筑健康人性的庙宇

最后随植物一起老去

连同原乡的背影

用真心温暖每个孤独的人

用坚持助力每个浪迹的人

你使我们坚信

改变自己是改变世界的开始

一次次坠落

又一次次鹰隼般

重新起飞

无论天涯共此时

还是此时共天涯

我们永远走在通往你的路上

你 从来没有离开我们

这些日子里

一直在跟我们交谈

在一个地点

那就是作为父亲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