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隔离的裕暖园


□郭鹰

我们是农历二十七回到先生的老家——福建省龙岩市永定区坎市镇。这个交通便利的商业重镇沉浸在春节前的喧嚣与忙碌中,似乎未被已经来势汹汹的武汉新冠肺炎疫情影响,我们也一样。放下行李迫不及待上街购物,在药店遇到姐夫,他正准备将仅有的几包口罩全部买下,想了想,留下两包给我们。第三天,武汉封城,我才幡然醒悟,全镇所有的口罩已被一扫而空,不禁佩服姐夫的先知先觉。他说那天买完口罩感觉还不够,连忙交代姐姐在龙岩继续买口罩,姐姐问买二十个够吗?他说,至少买一百个。姐姐果真买了一百个口罩,这成了春节里裕暖园的定心丸。

裕暖园是我们的房子名字。几年前,兄弟姐妹们将祖屋拆除,齐心协力共同建起这栋五层的楼房,每家一套,南北通透。只是这栋装修现代舒适的楼房,平时只有年迈的婆婆,还有婶婶带着小孙子居住,其余都门窗紧锁。只有到春节,广东的大哥一家、新加坡的大堂弟,江西的小堂弟、龙岩的我们和姐姐,还有星散在外的外甥、侄儿……都回来了,寂寥一年的裕暖园才热闹起来。

这个春节,安静得让人不太习惯,没有围拢赌豆子的喧嚣,没有呼朋唤友的热闹。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玩闹,大人们在客厅聊天喝茶。每个人手机不离手,时刻关注疫情的进展变化,越来越意识到此次疫情的严重性,身为律师的姐姐、姐夫最警惕,他们劝阻正月初一准备坐动车回来过年的儿媳妇,取消一切走亲戚的惯例安排,并交代裕暖园全体人员不要轻易外出。大部分人还是听话的,正月初二都没回娘家。正月初三,龙岩出现两名疑似患者,居然就来自离我们不远的一个村,她住的那栋楼已被隔离,每天有防疫人员在消毒。大家更不敢出门,除非需要买东西,也是汇总所需物品,委派一两个人上街采购。延迟开学延迟开工的消息不断传出,在广东办工厂的大哥愁眉不展,许多熟练工人都来自湖南湖北,不过他很快就释然:“来多少人做多少事。”婆婆却开始烦了,原本属于她的厨房阵地被两个年过半百的儿子轮番攻占,窄窄的灶台挤着母子三人,乱作一团,相互嫌弃……

一直以来,裕暖园的春节总是过得匆匆忙忙又心不在焉,往往刚过正月初二,大家就扑腾着翅膀迫不及待飞出去,毕竟好不容易盼来的春节长假不能虚度。而这个春节,裕暖园的日子却如此悠长。我们一直都很忙,忙工作,忙人情,忙旅游,忙着和朋友相聚,却很少有时间静下心来陪垂垂老矣的老人,陪倏忽长大的孩子,陪难得相聚的兄弟姐妹,甚至没空好好在这栋新房住上几天。大家都意识到,在隔离病毒的同时,也让疏离一年的亲情在时光里积淀发酵。当大难来临时,有哪些东西会如潮水般退去,又有哪些人和事在与你相依为命不离不弃?究竟哪些是我们该花费时间去珍惜去陪伴的?

实在闷得慌,我们只能到屋后的祠堂走走。祠堂背后的小树林草木葳蕤,郁郁葱葱,唤作新婚林,每年的新婚夫妻都会在此种一棵树。延续上百年的正月十一的打新婚,是对子孙绵延的美好祈求,也是坎市人接待亲朋好友的最好时机,更是外出乡亲心心念着的乡愁所系,只是今年早早就通知取消活动。新婚林有零星散步的人,再往上走,是梅坎铁路,是我等伪文艺人喜欢怀旧的地方。没想到居然冒出一名保安,他说:“铁路是污染很严重的地方,大家不能上去。”我倒是很同情他,正值春节休假期间,被派来守一个铁道口,多寂寞无聊啊。我说:“谢谢师傅,您辛苦了。”他有点不好意思:“防控疫情嘛,我们也该尽一点责任。”我突然有点感动,大难来时,我们看到很多恶的现象,但也发现许多善的亮光,除了奋战在一线的医生护士警察,还有走村串户的乡镇干部们,为隔离人员买菜买米的社区人员,还有环卫工人、超市工作人员,还有这位保安大哥……他们或许很微弱,但点点滴滴终归汇聚成希望的灯塔。裕暖园的兄弟姐妹们都是普通百姓,没有能力冲到第一线奉献力量,无法切身感受病患的苦痛,无法帮助被隔离者解决生活的不便,那就乖乖待在家里,自我隔离,不要添乱。

裕暖园的春节史无前例地延期到正月初七才曲终人散。大哥一家带着兄弟姐妹们送的几十个口罩返回广东,他们说回去继续自我隔离,不随便外出。我们带上婆婆准备的鸡鸭鱼肉,年糕肉丸返回龙岩。路过红坊陆地港时,意外发现外贸商店居然有开,连忙戴上口罩,进去买点东西囤着,鬼使神差买了一箱法国圣卢伯爵白啤酒。刚出店门,儿子突然问:“我们买那么多啤酒做什么?”我和他爸面面相觑,良久,我说:“等疫情过后,请兄弟姐妹们,还有奶奶,来咱们家里吃火锅,喝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