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的那束光


□杨小姝

母亲已经离世多年了。印象中,第一次认真看母亲,是在秋日的一个夜晚。那天,我没经母亲的同意吃了邻家奶奶的干米饭,在母亲的怀里,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劳作了一天的母亲怕我着凉,在我小肚子上捆了一条长长的被单。月光如水般照在40多岁母亲的身上,母亲齐肩的短发里有几根白发,眉宇间的细纹在白皙红润的脸上显得分外美丽。

母亲4岁的时候就被外祖父以五个银元的价格卖到了离家几十里外的一个富足人家。母亲在新家里果然衣食无忧,但个子瘦小的母亲每天一早就要出去放牛,母亲说那些牛不乱跑时她就坐在山坡上想念自己的家,想念双亲和两个弟弟,常常向着家的山谷里大声呼喊,直到声音嘶哑;有时候碰到雷雨天气,牛群会被闪电惊吓而往小溪里拼命奔跑,母亲为了回家时不挨打骂,追赶时好几次差点淹死在小溪里。小时候我无法体会母亲这种对家的思念,母亲走后,我才在每一个秋风乍起的日子里深深地感受这种撕心裂肺般的思念。

母亲是在父亲一次逃避国民党追捕时认识的。那天又累又饿的父亲跌跌撞撞地跑到母亲放牛的地方,看见不到15岁的母亲正在挥刀砍柴。冬日里正午的阳光洒在母亲白里透红的脸上,瘦弱的身影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特别孤单。母亲是在停下歇息时才发现对面高大英俊的父亲,那一刻母亲下意识警觉地举起柴刀来掩护自己。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后来父亲在说起这段遇见,我都从母亲的眼睛里读到了无限的温柔。我想,那一定是惊鸿一瞥的心动,才会让父亲在两年后找寻已回到外祖父家的母亲去提亲;那一定是一个刻骨的盟约,才会让学识丰富、历经九死一生从事地下工作的父亲深信,这个一字不识的瘦弱女子会是他一生忠实的伴侣,并帮他孝敬老人,为他养儿育女。

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常有个穿着中山装的战友来我家。一次,他趁着母亲转身走进厨房的时候悄悄问父亲:当年为何迎娶不识字的母亲?此时50多岁的父亲在山乡已很有些名望,对儿子们也算是教育有方。父亲声音洪亮、骄傲而又深情,我看到母亲一脸娇羞地走出厨房,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知道美在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诠释。我一直在想:在父亲的眼里,母亲一定是他心灵深处最温柔的那束光。

父亲被查出患重疾的那几天,我们兄弟姐妹在父亲面前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劝母亲陪父亲去省城医院治疗。在后山的竹林里,我却看到了母亲哭泣着直不起腰的背影,那一刻对于母亲来说,这个爱了一辈子,敬慕了一辈子的男人也许即将离她而去,她该是多么的恐慌和悲伤,而她又必须在我们面前装作什么也未曾发生,甚至还装出要陪父亲去好好看看西湖的欢喜心情。母亲的脆弱是在两年后一个秋日的凌晨,那天我亲眼看见父亲在母亲的怀里闭上的眼睛,母亲轻轻地叫着父亲的名字,轻轻地亲吻了父亲的额头并把他放好,然后走出房门放声痛哭。

父亲走后,母亲不愿去儿女家住,她说万一父亲的灵魂要回家了找不到家门会伤心的。她守在家里,细心呵护着父亲生前最喜欢的那株月季,那些兰花,还有房子后面的那片竹林。母亲是在对父亲无尽的思念中慢慢老去。

母亲最终在孩子们都放假的那个暑假里走了。我们坚信,母亲就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无比幸福而又快乐地奔向父亲,奔向那个她爱了一生,也宠爱她一生的爱人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