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洞天。

□ 邱明 文/图

官庄，秀美静好。庙前河与芷溪河汇接，冲刷出一大片洲渚平地，先人垦荒植养、堪舆构建，于是田畴平旷，阡陌其间，屋宇簇簇，堆河两岸，谓之上村，谓之下村，有桥两座，通衢互联。

近，丘陵伏卧，远，峻岭迤逦。岭有五道，渐次、渐高、渐远，青黛、浅灰、淡白，最后洇染一线，色与天同。

河西公路之旁，山岩突兀数百米，并不甚高，民间传说却多。传有神仙降临，究竟哪路神灵，语焉不详。也好，给足人们想象余地。某日，几个童稚岩上打草拾果，突然灵光祥云飘忽，白衣袍裾，秀发散披，或男神或女仙，不容细辨，数百米峡谷轻盈一跃，单足着地，回眸一笑，白光一闪，已然飞逝。静寂如初，万物如常。顽童们发现原本溜滑的岩顶崖边，留下一个比常人要大许多的足印。族老闻讯，率人焚香祝祷，在印痕边上歪歪扭扭刻下“仙人脚印”数字。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自此，山岩唤作白仙岩，成了连南三隘八景之一。

上白仙岩看仙人足迹，伸脚踩进足印比摹大小，据说与仙人足印弥合即可成仙。这当然颇有妙趣。不知多少人比摹过，终是凡夫俗子，无法酷肖，至今没人羽化成仙。然，站于岩顶，俯瞰官庄，远眺四周，群山入怀，心融万象，饮清风而涤污秽，周身舒惬，烦恼云散。纵是仙家，最畅快的享受亦不过此。

溪河两条，水流平缓，汇集东去，“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眼底的官庄，一如诗里的白鹭洲悠远寥廓。

右侧，一条柏油高速横贯，车辆往来飞驰，路面黄白线标鲜明。车、标线，让卧躺的高速路，灵动似飘带，耀目似锦织，美丽如天路。

头顶，有松，翠枝横斜，数颗松果摇曳，风吹云渡，不由得联想到伟人的仙人洞题照。

白仙岩，真的有洞。岩壁即峭崖，岩壁间居然一棵树夹缝生发，绿意盎然。再转百步，拾阶而上，又有一岩挨挤，两岩构隙，裂豁为峒。洞口即是山门。寺名“白仙岩”。

“白水双流观胜景，高桥横架锁仙踪。”这联，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题，内容应景，寓意不深。然而，撰联之人落笔之时，根本想不到时光巧合，造化弄人。于今，龙长高速隧道居然白仙岩佛堂下穿过；群山峡谷高架桥衔接，时有火车如长龙呼啸而过。高峡天桥、铁道高速、田畴流水、庵堂小庙，尘世纷纷，禅林清净，时空交错，人神共处，诸般景致，竟在白仙岩汇聚，鲜活活一一实现，叫人称绝。良辰美景奈何天，若白仙再临，决非一纵而去，必然仙踪锁定，胜景流连。

崖壁凹入数丈，绵延百米，环岩半周，无名祖师建佛殿，立神龛，搭僧舍，匠心独运，规模俨然。虽为洞穴，豁口敞亮，空气流畅，光线充足，冬暖夏凉，最难得是禅意幽然，沏茶安坐，心性恬淡。

茶罢，沿长廊一路细观。寺内供奉如来、观音、地藏王等佛像金身。正殿，盖在左侧岩上，俯瞰岩底，殿下峭壁千仞，渊谷绿树葱郁，古藤盘错。自岩底仰视，有如雄狮盘踞,又似石佛端卧，祥云缭绕，紫气氤氲。长廊处于两座山岩之间，尽头却是正门。正门虽不巍峨，但琉璃彩绘添了几分雍容气度。

“石上桃痕千古不磨江月晓，洞中仙韵一声长啸海天秋。”岁月荏苒，白仙岩隐藏深山，其仙韵其神秘与天地共存。“双溪皓月印神心，片石孤星窥色相”，正殿门联并不玄奥，不知为何却以仄声收尾。纳闷中又见佛龛对联，许是年久漫漶，僧人描涂，笔画缺漏墨汁洇染，难以辨识，勉力将认出的字拼凑猜度，得出“佛殿有尘风自扫，洞门无锁云为关”的联句。“尘风自扫”，出自北宋文人张舜民过黄州题苏子瞻东坡雪堂诗句：“床坐凝尘风自扫，江山无主燕空飞。”诗意空灵，流传日广。便有“石径有尘风自扫，桃源无俗月常来”、“石径有尘风自扫，青天无路云为梯”、“石径有尘风自扫，山谷无门白云关”的众多仿句。禅林佛堂也引作寺联。“佛殿有尘风自扫，禅门无锁日常关”，为诸多名刹选用。白仙岩却将“禅门无锁日常关”改作“洞门无锁云为关”，既合地理，又深化其意。佛门清净，远离世俗。风扫尘，云为关，是天地合一的境界。佛地亦有尘，禅门却无锁，不清高自诩，不离世间，又不为尘世困。开放、修持，自觉、自悟，正是禅理所在。

佛龛所在的狭小禅房，门角两旁各有小小浅窟，据说这是仙人点赐的米、盐窟也。佛龛正面墙壁开一圆窗，窗台搁一香炉，檀香袅袅。青山、黛瓦、绿竹、白水，被圆窗框定，居然是壁上一副随四季变化的美丽山水。太妙了，变换不同角度将它纳入镜头。一旁，有人轻语，当年伟人也在此处凝望。

红四军前委书记毛泽东一到官庄，是1929年11月26日。应红四军前委要求，离开上杭苏家坡经古田、庙前到官庄的“保义纲祠”住宿一夜，再经新泉到长汀。毛委员二到官庄，是1929年12月8日。他率红四军一、二、三纵队从长汀出发，来到新泉与红四军第四纵队汇合，在新泉进行了著名的“新泉整训”。为搞好“政治整训”，进行广泛深入的调查研究，毛泽东到官庄“愧山公祠”召开农民座谈会。抽空，毛委员登临了白仙岩。就在禅房，他倚着圆圆的窗阶，远眺双溪环绕的官庄美景，兴致勃发，在禅房门背题诗一首。

毛泽东于闽西流传下好几首诗词，有“红旗跃过汀江”，“分田分地真忙”的喜悦，有“人生易老天难老”的感慨，更有“战地黄花分外香”的浪漫激情和“寥廓江天万里霜”的磅礴大气。那么，毛泽东在白仙岩的题诗吟咏了什么？具有历史意义的红四军党代会召开在即，在政治、军事舞台上叱咤风云、千锤百炼的巨人此时感情激昂澎湃。诗或词，势如江水浩浩荡荡，雷霆万钧，锐不可当。佛教主张普度众生，诗人、智者、也是哲学大家的毛泽东，对佛学有透彻研究与解悟，最具悲悯情怀，最让他揪心动容的是百姓的苦乐悲欢。诗或词，对生命、对灵知、对世界发出什么呐喊，提出什么主张？九十年白云苍狗，伟人的诗作竟难寻觅。

窗牖外，青山无语，河流不息，云舒云卷。毛泽东在白仙岩的题诗或许哪一天能考证发掘，或许留给白仙岩是一个永远的谜。期待、遗憾交织。其实，这很好！酒饮微醺，花看半开。白仙岩有惊喜，有愉悦，也有惆怅。惆怅，是白仙岩的另一种魅力，另一种神奇，另一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