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墟卖蛋

  

图为修葺一新的武平县下坝农贸市场。摄于2021年12月。

□宋客 文/图

我的家乡是历史上著名的商贸古镇,每逢墟天,热闹得不行,闽粤两省边境的村民都到我们的集镇上赴墟,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卖的,买的,看热闹的,做把戏的,会朋友的,相亲的,把小小的墟市挤得水泄不通,热汗淋漓。

我家的水鸭下了不少蛋,积攒着、积攒着,竟有四、五十个。一大早,我的爷爷(养祖父)要我用一个笸箩装40个鸭蛋到墟市去卖。“这怎么行啊?我怕、我怕,我还没卖过东西呢!”我对爷爷嘀咕道。爷爷说,“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家养的鸭子生的蛋,不是偷,不是抢,我看就你去卖,换点零用钱,中午你还可以到对面广东的饭店去吃一碗面条。”在爷爷的怂恿、引诱下,我不得不接受卖蛋的任务。一大早,爷爷便反反复复嘱咐我,“要记住啊,一块钱8个蛋,八五四十,刚好可以卖5块钱。”我说,“爷爷,如果没人买我们家的蛋怎么办?”爷爷自信地说,“我们家的鸭蛋那么新鲜,少一分钱也不卖,实在卖不了,就提着回来,自家吃;记得,一块钱8个,不要跟他们讲价。对了,我再给你两角钱,今天中午的炒面钱,两角钱够了。”

我怀着不太情愿,也有点接受挑战的心态跟着大人赴墟去。

我提着奶奶精心装好的一笸箩蛋,小心翼翼,搂在怀里,担心路上晃动,碰坏了这些蛋。到了集市一看,呀,人挤人的,遑论卖蛋的摊位!没办法,我只能蹲在靠路边的角落,打开笸箩的盖子,亮出了又大又白又鲜的鸭蛋。许多过路的人都啧啧称奇,问我的这些蛋怎么卖。我的脸涨得通红,双手也不知放哪儿合适,便记住爷爷教我的话,说,“一块钱8个。”

“便宜点吧,我给你多买几个。”有人跟我讲价钱。

“不,我爷爷说过,一元钱8个已经是很便宜的了,少一分钱也不能卖。”语气坚决。

此时,我的周围围拢来好几个人,他们从我的笸箩里拿出一个个蛋比对,有说这个蛋太小了,又说这个蛋太黑了,但又都表现出羡慕的目光。我便一一解释起来,说这些蛋很新鲜的,是我的奶奶天天从鸭厩里捡回来的,蛋壳上还有新鲜的鸭屎呢。此时,人群中突然有人提出要买五毛钱的蛋,怎么卖?

闻听此言,我的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这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事情。我天生就对数字不敏感,口算更是不利索,我担心受蒙骗,便连忙摆摆手,说“不卖不卖,我爷爷说过,一块钱8个,一块钱8个,一共40个,共5块钱。”

人群里顿时“轰”的一声笑起来,可能是我满身的稚气和朴拙的举动把他们逗乐了。几个当年下乡的知青,看到我卖的蛋的确漂亮,二话不说,便一口气给我买了16个。看到价钱没有松动的余地,其他几个围观的人也纷纷挑拣笸箩里的蛋,付了足额的钱,奇了怪了,我的蛋一下子就卖完了。

中午,按照爷爷说好的,我去了河对边的广东饭店,付了2角钱,排队要了一张票子,票子上写着炒面(小份)一份。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炒面端到我的面前,我便埋头吃面,满嘴流油,活色生香,真是香极了。

我提着空空的笸箩回到家,把卖蛋所得的5元钱交给爷爷,又向奶奶说起卖蛋的趣事。奶奶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颅,眼含泪花,把我紧紧地抱在怀中……

那一年,我12岁。以至于后来看到路遥在《人生》中描写的高加林墟市卖馍的情景,我总是特别感动,无法自己。此为后话。